祠堂罚跪和账房酷刑的双重打击，让胡汉山结结实实“病”了一场。当然，这“病”里有七分是膝盖的酸软和算盘带来的心理创伤，三分是他自己顺水推舟、想躲几天清静的装模作样。
胡老爷那边，或许是欧阳莫菲吹了枕边风，或许是他自己觉得那顿祠堂罚跪加上账房折磨已经足够让这“逆子”脱层皮，竟也默许了胡汉山在院里“静养”，暂时没再提账房的事。那本藏着“听雨轩”秘密的旧账册，如同一个滚烫的山芋，被胡汉山深深埋进了自己床底下的樟木箱最底层，短时间内他是一点探究的勇气都提不起来了。
日子在一种表面平静、内里暗流涌动的氛围中滑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
苏州城的元宵灯会，是出了名的热闹。夜幕初降，胡宅里也挂起了各式各样的花灯，下人们脸上也多了几分节日的喜气。胡老爷身体抱恙，加上前些日子被胡汉山“气”得不轻，自然没心情出门。二姨太和三姨太要留在府里伺候。于是乎，出门看灯的重任，“理所当然”地落到了“需要散心养病”的大少爷胡汉山，以及“身为长辈理应陪同照看”的四太太欧阳莫菲身上。
胡汉山被小丫鬟伺候着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宝蓝色暗云纹长衫，外面罩着件厚实的玄色缎面斗篷。膝盖虽然还有些酸软，但走路已无大碍。他看着镜子里那个被华丽衣裳包裹、却依旧难掩憔悴和社畜疲惫的自己，再想想要跟那位心思比苏州河还深的小妈一起出门“赏灯”，心里就直打鼓。
前院，欧阳莫菲已经等在那里。她今日也换了装扮，一身海棠红织金缠枝莲纹的旗袍，外罩雪白的狐裘短袄，衬得肌肤胜雪，乌发如云，只松松绾了个髻，斜插一支珍珠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在廊下灯笼的光晕里，美得惊心动魄，又带着一丝慵懒的媚意。她手里还拿着一个精巧的兔子灯，正百无聊赖地用指尖拨弄着灯下坠着的流苏。
看到胡汉山磨磨蹭蹭地出来，她眼波流转，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意：“哟，我们大病初愈的大少爷，总算舍得挪窝了？这身新衣裳一穿，倒是有几分人模狗样了。”她故意把“人模狗样”四个字咬得清晰。
胡汉山脸一热，尴尬地咳嗽一声：“四母亲说笑了……”他目光落在她手里的兔子灯上，那憨态可掬的造型，和她此刻明艳又带着点促狭的气质，形成一种奇异的反差萌。
“拿着。”欧阳莫菲随手把兔子灯塞到他手里，“省得你走丢了，还得麻烦我去捞人。”
冰凉的竹篾灯骨入手，带着她指尖残留的一丝暖意。胡汉山笨拙地拎着那盏和他气质格格不入的兔子灯，亦步亦趋地跟在欧阳莫菲身后，走出了胡宅那两扇沉重的朱漆大门。
一出门，仿佛瞬间从压抑的深宅大院跌入了沸腾的人间烟火。长街两侧，各式各样的花灯争奇斗艳：玲珑剔透的走马灯旋转不休，绘着才子佳人、神话传说；巨大的荷花灯、鲤鱼灯流光溢彩；孩童们提着兔子灯、金鱼灯，嬉笑着穿梭奔跑。空气中弥漫着糖炒栗子、桂花糖藕、酒酿圆子的香甜气息，夹杂着人们的笑语喧哗和远处隐约传来的丝竹评弹声。
胡汉山看得眼花缭乱，紧绷的神经在这样热闹的氛围里也不由自主地放松了几分。他下意识地看向走在前面的欧阳莫菲。她步履轻盈，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两边的灯景，偶尔在一个卖精巧小玩意儿的摊子前驻足，拿起一个泥塑娃娃或是绒花看看，侧脸在五彩灯光的映照下，少了几分平日的锋利和算计，多了几分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女子该有的明媚生动。
【滴！检测到宿主与关键人物“欧阳莫菲”处于节日氛围中！环境加成！同舟共济状态稳定！暧昧值+5！精神压力-10！请宿主……享受当下？】
享受当下？胡汉山看着欧阳莫菲在灯下含笑的脸庞，心头莫名地微微一荡。抛开那些算计和身份，此刻的她，真的很美。
就在这时，人群一阵小小的骚动。一个提着巨大鲤鱼灯奔跑的孩童莽撞地冲了过来，眼看就要撞到正低头看一个花灯摊的欧阳莫菲身上！
“小心！”胡汉山几乎是出于本能，一个箭步上前，伸手就想揽住她的肩膀往后带！
然而，他忘了自己膝盖还没好利索！动作一大，膝盖一软，身体顿时失去平衡，不但没拉开欧阳莫菲，自己反而一个趔趄，直直朝她撞了过去！
“啊！”欧阳莫菲被这突如其来的冲撞惊得低呼一声，身体向后倒去！
千钧一发之际，胡汉山也顾不上许多，另一只拿着兔子灯的手猛地伸出，紧紧抓住了她抬起想要稳住身体的手臂！两人身体不可避免地撞在了一起！胡汉山只觉得一股温软馨香撞了满怀，为了稳住身形，他下意识地将人往自己怀里一带！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周围是喧闹的人声和璀璨的灯火。胡汉山一手紧紧抓着欧阳莫菲的手臂，另一只手环着她的腰，将她半护在自己怀里。欧阳莫菲的脸颊几乎贴在他的颈侧，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皮肤。两人身体紧贴，隔着厚厚的冬衣，似乎都能感受到彼此剧烈的心跳。
兔子灯掉在地上，烛火跳动了几下，顽强地没有熄灭，映照着两人瞬间僵硬的身影。
【滴！警告！高能接触！距离过近！同舟共济状态剧烈波动！暧昧值+30！精神压力+50！触发“心跳过速”效果！请宿主……立即松手？或……加深接触？】
胡汉山脑子里一片空白！鼻尖萦绕的全是她身上那冷冽又带着甜暖的馨香，手臂和手掌下是她纤细却蕴含着力量感的腰肢和手臂。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体的柔软和温热，以及……她瞬间绷紧的肌肉和骤然冷下来的气息。
“抱够了没有？”欧阳莫菲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冰冷得如同数九寒天的冰棱，带着一丝危险的怒意。
胡汉山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松开手，触电般后退一步，因为动作太猛，膝盖又是一阵刺痛，疼得他龇牙咧嘴，差点再次摔倒。他脸色爆红，手足无措，语无伦次：“对…对不起！四母亲！我不是故意的！是…是那孩子！我…我腿软……”
欧阳莫菲站稳身形，迅速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和发髻。她脸上那片刻的惊愕和羞恼已经被完美的面具取代，恢复了平日的慵懒与戏谑，只是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
“腿软？”她挑眉，弯腰捡起地上完好无损的兔子灯，塞回胡汉山手里，指尖“不经意”地划过他滚烫的手心，带来一阵酥麻的痒意。“看来大少爷这‘病’，养得还不够好啊。”她语气带着调侃，眼神却在他通红的脸颊和躲闪的目光上停留了一瞬。
“我……”胡汉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只能紧紧攥着兔子灯的提竿，指节发白。
“行了，走吧。再磨蹭，好灯都让人看完了。”欧阳莫菲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转身继续朝前走去，只是脚步似乎比之前快了一点。
胡汉山看着她的背影，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不止，手心被划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那微妙的触感。刚才那短暂的、意外的拥抱带来的冲击，远比任何账册或系统警告都来得猛烈。他低头看着手里那盏傻乎乎的兔子灯，烛光透过薄纸，映着他同样茫然又混乱的脸。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一阵熟悉的、元气满满的笑声。
“哈哈哈！阿杰老师你看！这个走马灯上的小兔子好像你啊！面无表情地在转圈圈！”沙乐乐捧着一杯热乎乎的奶茶（大概是类似的热饮），指着旁边一个摊子上的走马灯，笑得眉眼弯弯。
她身边，苏克杰依旧顶着一张万年不变的面瘫脸，但目光却紧紧跟随着沙乐乐，在她指向灯时，也认真地看过去，然后一本正经地点头：“嗯。结构对称。”他手里还提着一个造型极其规整、线条绝对硬朗、一看就是他自己设计的方形几何灯笼。
“噗……”不远处的金若愚正和一个卖绒花的阿婆讨价还价，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手里的团扇掩着嘴，眼波流转间风情万种。她旁边，唐海星则像一尊门神，挺胸抬头，手里捧着一本……《苏州灯会民俗考略》，正试图跟旁边一个卖糖人的大爷宣讲胡家对本地文化传承的贡献。
更远处，护城河的石桥边，庞小白正对着河面上缓缓漂过的莲花灯，摇头晃脑，似乎在酝酿着什么千古绝句。他旁边，站着一个穿着素雅旗袍、气质温婉沉静的女子，正是袁周率。她手里也提着一盏精巧的莲花灯，面带微笑地看着庞小白，眼神温柔包容，仿佛在欣赏一场独一无二的表演。
四对CP，在这流光溢彩的元宵灯会上，以各自的方式，散发着或甜蜜、或搞笑、或温馨的粉红泡泡，与河面上倒映的万千灯火交相辉映。
胡汉山看着这一幕幕，再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兔子灯，又看看前面那个海棠红的身影。刚才那意外的亲密接触带来的混乱心绪，似乎被这人间烟火气冲淡了些许，却又在心底某个角落，悄然埋下了一颗说不清道不明的种子。
悲情的结局或许早已注定，但在灯火阑珊处，指尖残留的温度和心跳的余韵，却在这一刻，真实得让人无法忽视。他深吸一口带着甜香和凉意的空气，拎着那盏傻兔子灯，一瘸一拐地，再次跟上了欧阳莫菲的脚步，汇入了这无边无际的灯海人潮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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