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尔凌晨四点,练习室的灯光依然亮着。权顺荣瘫坐在地板上,后背靠着镜子,旁边散落着写满笔记的稿纸。他刚完成新编舞段的最后调整,眼皮重得抬不起来,却固执地盯着手机屏幕——徐明浩的航班应该已经落地了。
“叮”的一声,屏幕亮起:「已到仁川。」
权顺荣瞬间清醒,手指飞快打字:「我去接你!」发送后又立刻补了一条:「别拒绝,我有车。」
半小时后,权顺荣的旧现代车停在机场到达口。当徐明浩推着行李箱出现时,权顺荣差点没认出来——半个月不见,他瘦了一圈,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像一张拉得过紧的弓。
“辛苦了!”权顺荣小跑过去接过行李,敏锐地注意到对方僵硬的肩膀,“爷爷还好吗?”
“暂时稳定了。”徐明浩的声音有些沙哑,坐进副驾驶时轻轻吸了口气。权顺荣这才发现他右手小臂缠着肌效贴。
“手怎么了?”
“抱爷爷做检查时扭了一下,没事。”徐明浩系上安全带,目光落在后座堆满的中韩双语舞蹈书籍上,“这些是...?”
“啊!灵感资料!”权顺荣发动车子,语气故作轻松,“先送你回公寓休息?”
“去工作室。”徐明浩看向窗外渐亮的天色,“我耽误太久了。”
权顺荣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收紧:“明浩,其实我...”
“我知道时间不够,”徐明浩打断他,“所以更该抓紧。”他顿了顿,“路上我构思了简化方案,双人部分可以...”
“我重新编了舞。”权顺荣突然说。
车内陷入沉默。徐明浩缓缓转过头:“...什么?”
红灯亮起,权顺荣踩下刹车:“你回国那天,我熬了个通宵...把作品改成了独舞版本。”他不敢看徐明浩的眼睛,“这样如果你回不来,或者状态不好...”
“给我看看。”徐明浩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工作室里还留着通宵的痕迹——角落堆着能量饮料罐,投影幕布上定格着舞蹈结构图,音响旁散落着写满中文注音的笔记。最醒目的是镜子前的地板上,用红色胶带贴出一个人形站位标记。
“这是你的位置,”权顺荣指着红色标记,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我保留了所有双人互动设计,只是...”他按下播放键。
钢琴与琵琶的混音流淌而出。权顺荣的舞步起势仍是街舞的爆发力,却在转身时融入中国舞的提沉韵律。当他跃向空中时,手臂划出的弧线分明是水袖的意象,落地瞬间却接上了breaking的地板动作。
最震撼的是那些“空白互动”——权顺荣的手悬在半空,仿佛与看不见的舞伴十指相扣;旋转时他侧身让出空间,眼神温柔地投向那片红色标记;高潮段落他跪地伸出的手臂,分明在等待另一个人的重量。
徐明浩站在原地,喉结滚动。视频结束在权顺荣最后的定格——他背对镜头,手掌轻抚镜面,仿佛触碰谁的脸颊。
“我查了很多资料,”权顺荣局促地翻着笔记本,“贵州苗族反排木鼓舞的顿挫感,傣族孔雀舞的三道弯...”他指着一页涂改多次的动作分解图,“这里用了你教我的‘云手’变体,但我总做不好那个呼吸节奏...”
徐明浩突然蹲下身,指尖拂过地板上那个红色人形标记。胶带边缘已经磨损,显然被人反复踩踏练习。
“练了多少次?”他轻声问。
“记不清了。”权顺荣挠挠头,“想着你可能会视频验收,就...”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徐明浩肩背的颤抖透过单薄衬衫传递出来。
“明浩?”权顺荣慌张地蹲下,“伤口疼吗?还是我改得不好...”
话未说完,他被用力抱住。徐明浩的手臂紧得发颤,脸埋在他肩窝,温热的湿意渗透布料。权顺荣僵在原地——这是徐明浩第一次主动拥抱他。
“爷爷...看到我手机里我们的排练视频,”徐明浩的声音闷在衣料里,“他说...跳舞的孩子...眼神不会骗人...”断续的语句被哽咽切割,“他让我...回来完成...该完成的事...”
权顺荣缓慢地抬手,轻拍对方清瘦的脊背:“我们会的。”
晨光透过百叶窗,将两人相拥的影子拉长在地板上。那些散落的笔记,那些写错的汉字注音,那些深夜的孤灯,此刻都有了意义。
***
调整状态后,排练立即开始。权顺荣兴奋地展示新构思:“看!我把苗族铜鼓舞的节奏拆解了,用在第三段转折...”
徐明浩却按住他的手臂:“先解决你的问题。”
“什么?”
“你改的云手,”徐明浩站到他身后,手掌轻贴权顺荣的腰侧,“气要沉在这里。”他的掌心透过衣料传来稳定热度,“不是靠手臂发力,是丹田推动。”
权顺荣跟随引导呼吸,惊奇地发现动作突然流畅:“神了!你怎么...”
“你笔记本第32页写了‘呼吸总断’,”徐明浩松开手,“我爷爷是中医,从小教我调息。”他走到背包前,拿出几包深褐色药贴,“这个敷肩膀,你通宵后习惯性耸肩。”
权顺荣捏着药贴,心头酸胀:“明浩啊...”
“还有,”徐明浩指向镜子上贴的韩文笔记,“‘刚柔并济’不是刚一半柔一半,”他做了个波浪手势,“是刚中有柔,柔中带刚。像太极。”
“就像你这个人!”权顺荣脱口而出。在徐明浩疑惑的目光中,他红着耳朵转移话题:“那...那你看看我新编的这段...”
排练到深夜,两人坐在地板上休息。权顺荣突然问:“你爷爷...年轻时也跳舞吗?”
徐明浩摩挲着保温杯:“他是文工团的灯光师。1978年中韩文化交流演出,他是随队人员。”
权顺荣猛地坐直:“金馆长资料馆里那张合影?!”
“嗯。”徐明浩打开手机相册——泛黄照片上,年轻的徐爷爷站在舞台角落,灯光笼着一对正在共舞的中韩舞者,“他说那晚看到两国舞者谢幕拥抱,观众起立鼓掌十分钟...是他最珍贵的记忆。”
“所以你来韩国...”
“想亲眼看看他描述的舞台。”徐明浩望向镜中的自己,“但遇到你之后,我发现比舞台更珍贵的是...”他斟酌着词句,“找到能共振的舞伴。”
权顺荣的胸腔被暖流涨满。他跳起来伸出手:“来!把爷爷想看的那支舞跳完!”
音乐重启,疲惫的身体重新注入力量。当跳到双人托举段落时,徐明浩忽然在权顺荣耳边说:“不要全息投影。”
“什么?”
“我要真实的舞台,”徐明浩的眼睛在顶灯下灼灼发亮,“和你一起。”
他们练到东方发白,最后累得并肩躺在地板上。权顺荣侧过头,看见徐明浩不知何时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写满修改意见的笔记本。他轻轻抽走本子,却从内页掉出一张折痕很深的纸。
那是中韩双语的治疗方案,海城某医院的诊断栏英文写着“晚期肺癌”。权顺荣凝视着徐明浩沉睡中仍紧蹙的眉头,将纸小心折好塞回原处。
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是经纪人信息:「电视台同意保留双人节目,但要求压缩到5分钟。明早十点前确认最终版。」
权顺荣关掉手机,轻轻给徐明浩盖上自己的外套。窗外,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照亮地板上散落的笔记——那些歪歪扭扭的中文旁,不知何时多了一行清峻的韩文批注:
「此处呼吸随你,我自会跟上。」
——明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