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落第一场雪时,我遇见了他。
那时节,朱雀大街两侧的梧桐枝桠上积着薄雪,被风一吹,便簌簌地落进我的伞檐。
他打马而过,玄色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腰间佩剑与马鞍相击,发出清越的铮鸣。
我驻足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长街尽头,伞面上的积雪忽然"扑"地滑落——原来是我的手在抖。
后来才知,他是新任的羽林卫中郎将,姓谢,单名一个"昀"字。
长安城的姑娘们都说,谢将军生得一副好相貌,眉如剑,目似星,笑起来时眼角会泛起细纹,像是春风吹皱了一池寒水。
我却在想,那日他策马经过时,大氅下露出的一截手腕,白得几乎与雪同色。
立春那日,我在慈恩寺的梅林里又遇见他。
他独自站在一株老梅下,指尖轻触着将开未开的花苞。
我藏在廊柱后,看他从怀中取出一支玉笛,吹了一曲《梅花落》。
笛声清冷,惊起檐角铜铃叮当作响。
一片花瓣落在他的肩头。
我想起昨夜读的诗:"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笛声戛然而止。
"姑娘还要躲到几时?"他忽然转身,眼底含着笑意。
我这才发现,他右眼角下有颗极小的泪痣,像是谁用墨笔轻轻点上去的。
后来战事骤起。
他出征那日,我站在城楼上,看晨光为他披着的铁甲镀上一层金边。
风吹动我的披帛,有一角缠上了城墙的箭垛。
他忽然回头,望向我的方向,嘴唇动了动。
我没能听清他说什么。
只记得那天风很大,吹散了我鬓间的海棠花。
再后来……再后来就是那个雨夜了。
捷报传回长安,却无人欢呼。
他们说谢将军以三千轻骑破敌五万,却在最后一役中身中七箭。
他们说将军临终前,手里还攥着一支折断的玉笛。
我在妆匣最底层藏了一片干枯的梅瓣,是那日在慈恩寺拾得的。
有时夜深人静取出来看,仿佛又能听见那日的笛声,混着檐角铜铃的轻响,在月色里悠悠荡荡。
而今又到落雪时节。
我走过朱雀大街时,总不自觉地望向长街尽头。
恍惚间似乎又见玄色大氅翻飞,佩剑铮鸣如初。
只是这长安的雪,再无人能与他平分颜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