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刚敲过，白府后院的莲池便泛起层叠银波。钟丽丽一袭素白寝衣立于水榭，指尖捻着片刚落的荷叶，露水顺着她腕间的蛇形玉镯滑下，在青石板上洇出细碎的水痕。
“姐姐倒是好兴致，这时候还在赏莲。”哈妮克孜的声音裹着香风飘来，她穿了件孔雀蓝的纱裙，裙摆上金线绣的缠枝莲在月光下流转，走动时裙摆扫过栏杆，带起的香氛竟压过了满池荷香。
钟丽丽回眸时，恰好见丁真披着件月白外袍从回廊那头走来，他发间还沾着些水汽，显然是刚从哈妮克孜的偏院出来。她指尖的荷叶“啪嗒”落进池里，惊得锦鲤甩尾溅起水花。
“妹妹这几日倒是容光焕发。”钟丽丽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目光却落在丁真衣襟上那枚不属于他的珍珠扣上——那是哈妮克孜昨日戴在鬓边的饰物。
丁真正要开口，水榭梁上忽然坠下一缕红绸，小倩的身影如蝶般旋落在三人之间。她今日换了身石榴红的短衫，领口绣着缠枝彼岸花，见了钟丽丽便屈膝行礼，眼角却瞟着丁真笑道：“姐姐们都在呢？方才见西厢房亮着灯，还以为许公子在温书，倒是我莽撞了。”
这话如针尖般扎在钟丽丽心上。西厢房是她为丁真辟出的书房，可他这半月来，宿在哈妮克孜偏院的日子倒占了大半。
哈妮克孜掩唇轻笑：“小倩姑娘这眼睛越发尖了，方才许公子确实在我那里论画，妹妹新得了幅吴道子的真迹，想请公子品鉴一二。”她说着抬手拨了拨鬓发，腕间银铃轻响，“倒是姐姐，前日柯淳送来的那盆墨莲开了，怎的不请我们去瞧瞧？”
钟丽丽心头一紧。那盆墨莲是柯淳从终南山带回来的异种，花瓣漆黑如缎，入夜会散出勾魂的异香，她本想寻个由头请丁真共赏，却被哈妮克孜抢了先。
“妹妹消息灵通。”钟丽丽缓过神来，指尖在玉镯上轻轻摩挲，“只是那墨莲性烈，恐伤了妹妹的身子。”她这话意有所指——哈妮克孜前日在法海的禅房外偷听，被佛光灼伤了肩头，此刻虽用脂粉遮着，领口微敞处仍能瞥见淡淡的红痕。
哈妮克孜脸色微变，正要反唇相讥，却见丁真忽然按住太阳穴轻咳起来。小倩眼疾手快地递上一方绣着并蒂莲的帕子，帕子上的熏香让丁真的咳嗽缓了些，她趁机凑近道：“公子可是又犯了头疼？前日我从青楼姐姐那里讨了瓶凝神香，说是用晨露调和了百种花草，或许能帮公子安神。”
“青楼姐姐？”钟丽丽眉峰一蹙。她早察觉府里近来多了些陌生气息，前日去库房盘点，竟发现少了半瓶她珍藏的雪顶含翠，那是丁真最爱喝的茶。
“是城南怡红院的苏姑娘，”小倩笑得眉眼弯弯，“她前日托人送了些新制的胭脂，还说多谢姐姐上月赏的那匹云锦呢。”
这话如平地惊雷。钟丽丽从未给过怡红院云锦，倒是哈妮克孜上月以她的名义，将库房里一匹织金云锦送了人。她瞥向哈妮克孜，见对方正用帕子掩着唇角，眼底却藏着得意。
丁真不知其中关窍，只道：“既是小倩费心了，便拿来试试吧。”他话音刚落，东墙忽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柯淳的侍女莲心跌跌撞撞跑来，发髻散乱地哭喊：“不好了！柯公子在禅房被法海大师罚跪，说是……说是私藏了不该有的东西！”
众人赶到禅房时，正见柯淳跪在蒲团上，法海手持念珠，面色肃穆地盯着桌上的锦盒。钟丽丽瞥见盒中露出的半支玉簪，心头猛地一跳——那是她去年生辰，丁真亲手为她雕琢的。
“这玉簪乃蛇族灵玉所制，”法海的声音掷地有声，“柯施主身为茅山弟子，竟与妖物私相授受，可知罪孽？”
柯淳抬眼看向钟丽丽，目光复杂：“此簪是我偶然拾得，与钟姑娘无关。”
“拾得？”哈妮克孜忽然轻笑，“前日我见柯公子在姐姐院外徘徊，莫不是那时拾得的？”她这话既坐实了柯淳私闯内院，又暗指钟丽丽与他有私，可谓一箭双雕。
丁真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他看向钟丽丽，眼神里的信任正一点点碎裂。钟丽丽想解释，却见小倩忽然“哎呀”一声，指着柯淳的袖口道：“这不是姐姐绣的平安结吗？针脚这般细密，除了姐姐，府里再无第二人能绣得出来。”
那平安结是钟丽丽上月为丁真绣的，前日晾晒时不慎遗失，没想到竟落在柯淳手里。她忽然明白，这一切都是圈套——从丁真衣襟上的珍珠扣，到柯淳手中的玉簪，再到小倩递来的安神香，环环相扣，都在将她推向不忠不义的深渊。
“够了。”钟丽丽忽然开口，声音清冽如冰，“妹妹们今日演了这出好戏，无非是想让丁真信你们的话。”她抬手抚上玉镯，月光下玉镯忽然泛起青光，“只是你们忘了，这白府的莲池底下，埋着的可不止莲藕。”
话音未落，池底忽然翻起黑水，墨莲的花瓣竟顺着水流浮到岸边，漆黑的花瓣在月光下透出诡异的红光。哈妮克孜脸色煞白，她前日偷换钟丽丽的莲种时，明明确认过那只是普通的异种荷花。
“这墨莲是用心头血养的吧？”钟丽丽步步逼近，素白的寝衣在风中猎猎作响，“妹妹以为用青楼女子的胭脂混了妖气，就能瞒过法海大师的慧眼？还是觉得丁真会信，我会将定情信物随意丢弃？”
丁真猛地看向哈妮克孜，想起方才在偏院闻到的异香，那香气里确实掺着丝若有若无的脂粉气，与小倩说的“青楼姐姐”气息一般无二。
法海忽然敲响木鱼，沉声道：“妖女作祟，扰乱人心，当受惩戒。”念珠飞旋着砸向哈妮克孜，却被她袖中飞出的银链挡开，链上的铃铛炸开刺眼的光，竟将法海的佛光逼退三尺。
“姐姐既撕破脸，我也不必藏着了。”哈妮克孜眼中闪过青金色的竖瞳，“这白府女主人的位置，本就该是能者居之。”
钟丽丽正要凝气相斗，却见丁真忽然挡在两人中间，他看着钟丽丽，声音带着疲惫：“丽丽，那日我在你房里看到的……是不是柯淳？”
原来他早就起了疑心。钟丽丽心口一窒，那日柯淳确实来送过药，却被她拒在门外，可哈妮克孜不知用了什么法术，竟让丁真看到了幻象。
池边的墨莲忽然齐齐绽放，漆黑的花瓣层层展开，露出中间金红色的花蕊，异香如丝如缕缠上众人的脚踝。小倩忽然捂住心口低呼：“这香气……”她踉跄着后退，竟在月光下显出半透明的狐尾，“是锁魂香！”
钟丽丽脸色剧变，这香能蚀人心智，最是阴毒，定是有人在墨莲里动了手脚。她看向柯淳，见他正偷偷往香炉里撒着什么，而那香炉里燃着的，正是小倩送来的“凝神香”。
原来这局里，柯淳才是藏得最深的那一个。
月光忽然被乌云遮去，莲池的黑水翻涌着漫上石阶，钟丽丽的玉镯发出尖锐的鸣响，她知道，今夜这场暗斗，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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