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月爬上旗杆时，亭明终于把最后一剂安神药喂进伤员口中。帐篷里此起彼伏的鼾声中，他揉着发酸的后颈走出营帐，却迎面撞进一团温热的气息里。
"当心。"安云衡伸手扶住他摇晃的肩膀，玄色披风扫过亭明手背，带着淡淡的火硝味。将军另一只手提着个藤编灯笼，烛火在羊皮灯罩里明明灭灭，映得他眼底的关切忽隐忽现。
亭明后退半步，后脚跟却踩进结冰的水洼。安云衡眼疾手快揽住他的腰，两人贴得极近，近到能看清将军睫毛上凝结的细小霜花。"这么晚还在巡房？"安云衡的声音裹着暖意拂过耳畔，亭明感觉自己的耳垂瞬间烧了起来。
"秋分过后伤寒肆虐，"他慌乱地推开对方，结果灯笼里的烛芯"噼啪"炸开，火星溅在安云衡手背，"呀！烫着没有？"
安云衡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盯着他通红的耳尖轻笑："比这烫的我都受过。"他晃了晃灯笼，暖黄光晕在积雪上铺开蜿蜒的路，"走吧，送你回营帐。"
两人踩着咯吱作响的雪地前行。亭明数着安云衡靴底的冰碴声，第七步时终于憋不住开口："将军不是去前线督战了吗？"
"有个紧急军情。"安云衡踢开挡路的冻树枝，惊起两只夜枭，"倒也不全是公事——听说某人把自己关在药房三天，水米不进？"他突然停步，灯笼光照亮亭明眼下的青黑，"军医把自己熬成药渣，传出去本将军可要被笑话。"
亭明正要反驳，一阵狂风卷着雪粒劈头盖脸砸下来。安云衡几乎是本能地张开披风将他罩住，雪松混着血锈的气息扑面而来。等风雪稍歇，他才发现自己整个人躲在将军怀里，手指还死死攥着对方的衣襟。
"对...对不起！"他像被烫到般跳开，却在转身时听见布料撕裂的轻响。安云衡低头看着披风下摆被扯出的裂口，突然笑出声："看来得找营里的绣娘补补了。"他伸手替亭明拂去肩头积雪，指尖在发间多停留了半秒。
转过军械库拐角，远远望见亭明的营帐亮着昏黄油灯。安云衡忽然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路过炊事班顺的。"他剥开油纸，露出两个还温热的烤红薯，焦香混着甜腻气息在寒夜里散开。
亭明盯着红薯表面细密的裂纹，喉咙突然发紧。上一世在急诊室通宵时，妹妹总会悄悄把烤红薯塞进他白大褂口袋。他接过红薯，滚烫的温度透过油纸烙在掌心："谢...谢谢将军。"
"叫我云衡。"安云衡说得自然，仿佛这个称呼已在舌尖打转许久。他倚着营帐木桩，看亭明小口咬着红薯，火光将少年染成暖融融的琥珀色，"记得你说过，现代...呃，你游历的地方，有能发光的盒子？"
亭明差点被红薯噎住。这些日子他总在不经意间漏出现代词汇，却没想到安云衡全都默默记着。"是电灯，"他指着天上月亮，"比月光还亮，还能调颜色。"
安云衡仰头望着冷月，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真想见识见识。"他忽然转头，目光灼灼，"等仗打完，你带我去看看？"
这句话像块烧红的炭，落进亭明心里噼啪作响。他低头盯着红薯，却发现上面不知何时多了道牙印——分明是方才慌乱中咬的。"好，"他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得像怕惊飞了什么，"一言为定。"
正说着，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安云衡脸色骤变，将灯笼塞给亭明："回营帐锁好门！"话音未落，三支淬毒箭矢破空而来，钉在他们方才站立的木桩上。
亭明感觉手腕被铁钳般的力道攥住。安云衡揽着他就地翻滚，避开第二轮箭雨。血腥味突然在空气中炸开，亭明这才发现将军后背插着支箭，箭尾羽毛还在微微颤动。
"你受伤了！"他挣扎着要查看伤口，却被安云衡死死压在身下。月光照亮将军紧抿的薄唇，汗珠顺着下颌线滴在他锁骨处："别乱动。"安云衡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有我在。"
箭雨停歇的刹那，安云衡抱起亭明狂奔。伤口渗出的血染红了亭明的衣襟，温热粘稠的触感让他想起手术室里的血腥味。但此刻怀中人的体温，却比任何时候都真实。
冲进营帐的瞬间，安云衡踉跄着将他放在榻上。烛火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投在帐幕上，像幅古老的画卷。"别怕。"他伸手擦掉亭明脸上的雪水，指尖在唇畔流连，"等我处理完这些鼠辈..."
话音未落，帐外突然传来喊杀声。安云衡反手抽出佩刀，却在转身时被亭明拽住衣角："等等！"少年扯开自己的里衣，撕下布条缠在他受伤的手臂上，"至少先止血..."
安云衡低头看着那截白皙的手腕在眼前晃动，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他突然握住亭明的手，将布条按在伤口上："一起。"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亭明终于从昏迷中醒来。他挣扎着坐起，却发现身上盖着安云衡的披风，床头放着碗还温着的参汤。帐外传来士兵们清扫战场的声音，混着隐约的议论："昨夜将军带着十几个人，硬是把偷袭的贼子堵在山谷里..."
他掀开帐帘，冷风卷着残雪扑进来。远处山坡上，安云衡正在指挥善后。晨光为他镀上金边，却遮不住他不时按向后背的手。察觉到视线，将军转身看来，隔着茫茫雪地露出个疲惫却温柔的笑。
亭明握紧手中的布条，上面还沾着暗红血迹。他忽然想起昨夜安云衡说"有我在"时的眼神，那里面燃烧的火焰，比任何电灯都要明亮。风掠过营帐，卷起他发间未系好的丝带，在朝阳下轻轻摇晃，仿佛在诉说某个未说出口的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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