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血色醒悟
慈恩寺的晨钟穿透山雾时,阮如初已在山门前站了半个时辰。她今日特意着了件藕荷色窄袖襦裙,发间只簪一支银钗,看似素净,实则每道衣褶里都藏着机关。
"妹妹来得真早。"柳语嫣从软轿上下来,一袭鹅黄纱裙衬得人比花娇,臂间挽着的杏色披帛随风轻扬,宛如画中仙娥。若非知晓她蛇蝎心肠,任谁都要赞一声好个妙人。
阮如初福了福身:"姐姐相邀,岂敢迟误?"她目光扫过柳语嫣身后四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心中冷笑——这是防她逃跑呢。
"今日是替三皇子祈福,妹妹且随我来。"柳语嫣亲热地挽住她手臂,指甲却暗中掐进她肘间软肉。
阮如初面不改色,任由她拉着往偏殿去。途径放生池时,她忽然驻足:"姐姐的披帛松了。"说着伸手去整理,指尖在布料上一触即离。
偏殿阴冷昏暗,供奉着一尊面目模糊的菩萨。柳语嫣点燃三炷香递来:"妹妹先请。"
香火气中混着一丝甜腻。阮如初屏息接过,假装跪拜时迅速将香插进袖中暗袋。起身时"不小心"碰倒烛台,火苗窜上供桌布幔,顿时浓烟滚滚。
"走水了!"她惊呼着往外跑,却被柳语嫣死死拽住。
"急什么?"柳语嫣突然变脸,右眼剧烈抽搐,"好戏才刚开始呢!"
殿门轰然关闭,四个婆子堵住出口。柳语嫣从佛龛后拖出个被捆着的男子——竟是兵部尚书家那个痴傻的侄子!
"你们..."阮如初佯装惊慌后退,后背抵上冰凉墙壁。
柳语嫣尖笑:"私会情郎被当场撞破,阮大小姐还有何颜面存活于世?"她扯开男子衣襟,又去撕阮如初的袖子,"等三皇子带人过来..."
"啪!"
一记耳光狠狠甩在柳语嫣脸上。阮如初左手持匕抵住她咽喉,右手从腰间暗袋抽出支细管,吹出枚银针射灭最后一盏灯。黑暗中响起布料撕裂声与闷哼,不过三息功夫,阮如初已拖着那男子退到窗边。
"拦住她!"柳语嫣尖叫。
阮如初踹开窗棂的刹那,一支弩箭破空而来。她急闪避开,箭矢擦着耳际钉入窗框——是埋伏在树上的弓箭手!
"嗖!嗖!嗖!"
接连三箭封住去路。阮如初将男子推入灌木丛,自己则翻身跃上屋顶。瓦片湿滑,她几次险些跌落,身后追兵却越来越近。正当她准备跳向侧殿时,一道玄色身影凌空掠过,剑光如练,三个追兵应声倒地。
"王爷?"阮如初脚下一滑。
萧云衍揽住她的腰稳稳落地,大氅扬起遮住两人身形:"走。"
山门外横七竖八倒着十余具尸体,皆是一剑封喉。阮如初认出这是玄甲卫的手法,看来萧云衍早有准备。正要道谢,却见他突然转身将她扑倒。
"嗤——"一支毒箭深深扎入他右肩。
"王爷!"阮如初反手甩出三枚银针,树丛里传来重物坠地的声响。
萧云衍脸色已开始发青,却仍强撑着站起:"先...下山..."
回程的马车颠簸得厉害。阮如初将萧云衍平放在软榻上,撕开他衣襟查看伤势。箭伤周围泛着诡异的紫黑色,是北狄特制的"青丝绕",三个时辰内必取性命。
"忍着点。"她拔出随身小刀,在烛火上烤了烤,果断剜去发黑的皮肉。
萧云衍闷哼一声,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却始终没喊出声。阮如初俯身吸出毒血,吐在准备好的帕子上。如此反复七八次,血色才渐渐转红。
"王爷随身带着解药?"她注意到他腰间暗格里的青瓷瓶。
萧云衍虚弱地摇头:"为你...准备的..."
阮如初手上动作一顿。前世她确实在嫁入皇子府后中过此毒,当时奄奄一息却无人相救。如今解药就在眼前,竟是他早早备下的?
马车突然剧烈摇晃,萧云衍伤口又渗出血来。阮如初不得不解开他全部上衣,这才发现他精壮的身躯上布满伤痕——刀伤、箭疤、烙铁印...最新的一道还在渗血,看走向应该是为救她而受的。
"别...看..."萧云衍想抬手遮挡,却因失血过多而无力。
阮如初取来清水为他擦拭,指尖不经意抚过心口处一道陈年箭伤。这疤痕她太熟悉了,和父亲背上的一模一样,是北狄三棱箭所伤。当年雁门关一役,父亲为救个少年亲兵挡了一箭...
"十岁那年..."萧云衍突然呓语,"雪地里的...红豆糕..."
阮如初手中的帕子掉在水盆里。永和六年冬,她确实在府外雪地里救过一个冻僵的少年,把随身带的红豆糕全喂给了他。后来父亲将那少年收入亲卫队,再后来...
"是你?"她下意识摸向腰间玉佩,那是少年临走塞给她的信物。
萧云衍已陷入高烧,眉头紧锁地说着胡话:"别去...柴房...有埋伏..."
阮如初浑身血液瞬间凝固。柴房!那是她前世殒命之地!他怎会知道?
"王爷?"她轻拍他脸颊,"什么柴房?"
萧云衍却昏睡过去,呼吸急促而微弱。阮如初翻出他随身携带的锦囊,里面除了解药,还有张泛黄的纸条,上面稚嫩的笔迹写着:"赠糕之恩,必偿。"
这是她十岁时的字迹!
马车驶入摄政王府时已是深夜。阮如初配合玄甲卫将萧云衍安置在寝殿,亲自煎药守夜。他寝殿出奇简朴,除必要家具外,只有西墙一整排书架引人注目。
"《六韬》《孙子兵法》《鬼谷子》..."阮如初指尖掠过书脊,在最后一格发现个乌木匣子。匣中整齐码放着数十卷诗稿,最上面那页赫然是她十四岁写的《戍边词》!
"小姐。"玄甲卫统领在门外轻唤,"王爷如何了?"
阮如初慌忙合上匣子:"热退了些。"她犹豫片刻,还是问道,"王爷...常提起我吗?"
统领面露难色,最终只说了句:"王爷书房的暗格,钥匙在螭纹玉佩里。"
三更时分,萧云衍终于醒来。发现阮如初趴在床边睡着,他轻轻将滑落的薄毯重新盖在她肩上。这个动作惊醒了浅眠的阮如初,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多谢...相救。"萧云衍声音沙哑。
阮如初递上汤药:"王爷是为救我才受伤的。"她犹豫片刻,还是问出口,"您方才说...柴房有埋伏?"
萧云衍眼神一暗,接过药碗一饮而尽:"你听错了。"
气氛顿时凝滞。阮如初起身告辞,却在门口被他叫住。
"明日...别去赴柳语嫣的约。"
"王爷怎知她邀了我?"
萧云衍指了指枕边青鸟送来的字条。阮如初展开一看,竟是柳语嫣约她明日去三皇子府赏梅的请帖!这帖子本该送到镇北侯府,如今却出现在这里...
"玄甲卫截获的?"她挑眉。
"嗯。"萧云衍闭上眼,"她要在梅林...制造你失足落水的假象。"
阮如初捏紧请帖。前世柳语嫣确实在梅林推她落水,导致她高烧三日错过太后寿宴,从此落下体弱的恶名。如今萧云衍竟连这都知道?
"王爷似乎...很了解柳语嫣的手段?"
萧云衍突然睁眼,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我更了解...重生者的习惯。"
这句话如惊雷炸响。阮如初倒退两步,后背撞上多宝架,一个瓷瓶摇晃着坠落。萧云衍竟迅捷地掀被而起,在瓷瓶落地前稳稳接住,动作之灵活哪像重伤之人?
"你..."阮如初声音发颤。
"伤口疼得厉害。"萧云衍突然皱眉坐回床边,又变回虚弱模样,"劳烦姑娘...再换次药?"
阮如初明知他是装的,还是取了药箱过来。解开绷带时,她故意用力按了按伤口,满意地听到他倒抽冷气。
"王爷既知我重生,为何还..."
"为何还纵容你接近?"萧云衍接过话头,突然抓住她手腕,"因为我也死过一次。"
窗外惊雷炸响,初夏的第一场暴雨倾盆而下。阮如初腕间传来他掌心的温度,比想象中的要暖。雨声中,她听见自己心跳如鼓。
"前世你死后,我查了三年。"萧云衍松开手,从枕下取出一卷案宗,"这是现场记录。"
阮如初颤抖着翻开,泛黄的纸页上详细绘制了她前世惨死的柴房,连脖颈勒痕的走向都分毫不差。最后一页附着验尸格目,朱笔批注:"喉间丝绳系同心结,系仇杀。"
"这同心结..."她指尖发冷,"是柳语嫣的绝活..."
"不止。"萧云衍又取出一张纸,"这是三皇子府当日的出入记录,柳语嫣根本不在府中。"
阮如初如坠冰窟。如果不是柳语嫣,那会是谁?前世临死前,她分明听见...
"啊!"她突然头痛欲裂,一些模糊的画面闪回——柴房门外似乎还有个身影,那人腰间玉佩的样式...
"想不起来就别勉强。"萧云衍递来安神茶,"眼下有更要紧的事。"
他从床底暗格取出一幅地图,竟是北疆布防图!图上三处关隘被朱砂圈出,正是前世北狄突破的位置。
"三皇子七日后大婚,北狄使团会趁机入境。"萧云衍指着图上某处山谷,"这里,将有一场屠杀。"
阮如初盯着地图,前世记忆如潮水涌来。那场屠杀中,父亲为掩护百姓撤退,身中十二箭而亡。她猛地抓住萧云衍的手:"必须阻止!"
"所以..."萧云衍反握住她,"我们需要演场戏。"
雨停时,阮如初匆匆离去。踏出院门那刻,她强迫自己不要回头。心中情愫如野草疯长,可前世的教训太惨痛——感情会让人软弱,会让人...死无葬身之地。
转角处,她撞见正在熬药的玄甲卫统领。
"王爷的伤..."统领欲言又止。
阮如初接过药罐:"我会每日来换药。"走出几步又回头,"他...还受过哪些伤?"
统领沉默片刻,突然解开自己护腕,露出手臂上狰狞的疤痕:"永和九年雁门关,王爷为救我们,独自引开追兵。这伤,与王爷心口那道是同一支箭所留。"
阮如初眼前浮现父亲背上同样的伤痕。原来冥冥之中,他们的命运早已纠缠。
回到闺阁,她取出珍藏的木匣。里面静静躺着半块红豆糕模样的玉佩——是当年雪地里那少年留给她的信物。如今另半块,大概就在萧云衍手中吧?
窗外,青鸟掠过晨曦,爪上绑着新的密信。棋局已至中盘,而执棋的两人,终究逃不开命运的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