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浩翔无奈，只能帮她小心地撕开证物袋，取出里面那封米白色的信。信封没有封口。他抽出里面的信纸。纸张微微泛黄，字迹是工整有力的蓝黑色钢笔字，内容却很简单，是几行抄录的、带着旧式书信腔调的句子：
“秀珍吾妻：见字如面。阴雨连绵数日，望善加珍重，勿使寒湿侵体。家中一切安好，勿念。唯念卿之安康，胜于己身万千。盼归期早至，团聚有时。夫，振华 字。”
落款是“夫，振华”。这显然是孙奶奶已故丈夫多年前写给她的家书，被马嘉祺重新工整地抄录了一份。
严浩翔轻声将信上的内容念给孙奶奶听。她的反应很迟钝，眼神依旧茫然，只是当听到“振华”这个名字时，干瘪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浑浊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水光。她枯枝般的手颤抖着，紧紧攥住了那张信纸，仿佛抓住了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贴在胸口，不再言语。
信送到了。马嘉祺的遗愿，在形式上完成了。严浩翔能感觉到身后那冰冷魂影的剧烈波动稍稍平复了一些，那份固执的执着感似乎减弱了一分。然而，那因开信刀而起的恐惧和愤怒并未消失，反而沉淀下来，化作一种沉甸甸的阴郁，弥漫在狭小的客厅里。
严浩翔的目光再次落向书桌上那把黄铜开信刀。刀尖的寒光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奶奶，”他尽量用闲聊的语气问，“这把开信刀挺特别的，是您的吗？”
孙奶奶抱着信纸，眼神依旧没有焦距，过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含混地吐出几个字：“…楼上…王…给的…好看…小马…也说好看…”
楼上？王？严浩翔默默记下。他陪着孙奶奶又坐了一会儿，直到老人抱着信纸，在旧沙发里昏昏沉沉地睡去。他轻轻替她盖上一条薄毯，然后退出了302室。
门在身后合拢的瞬间，那股阴冷的气息立刻贴了上来。严浩翔站在昏暗的楼梯间，没有立刻下楼。他掏出手机，快速搜索了关于马嘉祺意外事故的零星报道和社区论坛里的一些议论碎片。
关键词很快锁定了一个名字：王强。住在同一栋楼，顶楼402的住户。报道的评论区里，有人隐晦地提到，台风来临前几天，马嘉祺曾和这位王姓邻居发生过“激烈争执”，地点就在楼下的小花坛附近。争执的原因语焉不详，但有人回帖抱怨过，说这位王姓住户在楼顶平台违规搭建了一个鸽棚，堆放杂物，投诉过几次也没用。
严浩翔收起手机，抬头望向通往楼上的楼梯。他看了一眼身旁那沉默却散发着强烈阴冷与催促感的魂影。
“走吧，”他低声道，“去问问这位王先生。”
402室的门比孙奶奶家的厚重许多，敲上去发出沉闷的回响。敲了好几下，里面才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声粗声粗气、明显带着不耐烦的回应：“谁啊？！”
门被猛地拉开一条缝。门缝后露出一张中年男人的脸。皮肤黝黑粗糙，眼袋浮肿，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和一股挥之不去的戾气。他身材粗壮，穿着一件沾着油污的深色工装背心，露出的胳膊肌肉虬结，上面还有几道陈旧的疤痕。一股浓重的烟味扑面而来。
“王强先生？”严浩翔平静地问。
“是我。干嘛？”王强的视线像刀子一样在严浩翔身上刮过，充满了审视。
“我是社区服务中心的志愿者，”严浩翔亮出一个临时想好的身份，“关于楼下302孙奶奶的情况，想跟您了解一下。另外，前几天台风，出了那么大的意外，我们也在做一些后续的关怀工作，特别是和孙奶奶有来往的邻居。”
“孙老太？”王强眉头拧得更紧，语气生硬，“我跟她不熟！她那脑子早糊涂了！有什么好了解的！”他作势就要关门。
“那马嘉祺呢？”严浩翔的声音不高，却像钉子一样钉住了王强关门的动作，“听说他经常照顾孙奶奶，前几天…好像还跟您有些误会？”
王强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眼神里的戾气暴涨。他猛地将门拉开大半，堵在门口，庞大的身躯带着压迫感：“你他妈听谁胡咧咧的？什么误会？！那小子自己找死！台风天不在家好好待着，跑楼底下晃悠，被砸了怪谁？意外！纯属意外！警察都定案了！”他的声音很大，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严浩翔脸上，带着一种急于撇清的暴躁。
就在他情绪激动、唾沫横飞地吼出“意外”两个字时，严浩翔清晰地感觉到身边的空气温度骤降！一股冰冷刺骨的、带着强烈恨意的阴风猛地卷起，吹得楼道里废弃的宣传单页哗啦作响。马嘉祺的魂影在王强出现的那一刻就变得异常不稳定，此刻更是剧烈地波动起来，淡薄的轮廓边缘泛起一种不祥的、近乎血色的暗红！那双空洞的眼睛死死锁在王强脸上，里面翻涌着严浩翔从未见过的、近乎实质的怨毒和愤怒！那愤怒像无形的冰锥，刺得严浩翔太阳穴突突直跳。
“哦？是误会就好。”严浩翔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没感受到那刺骨的阴寒和灵魂的咆哮，目光却状似随意地扫过王强身后门厅里的置物架。架子上堆着一些工具、零件，而在一个显眼的位置，赫然摆着几件金属制品：一个铜制的、造型夸张的鹰隼摆件，一个看起来像是黄铜打造的、颇为沉重的镇纸，还有一把……和孙奶奶家那把几乎一模一样的黄铜缠枝莲纹开信刀！只是这一把似乎更新一些，刀柄的缠枝纹路雕刻得更加粗犷凌厉。
严浩翔的心沉了下去。收集金属工艺品…开信刀…孙奶奶含糊的“王给的”…还有马嘉祺灵魂那刻骨铭心的恐惧与愤怒…所有的线索，如同冰冷的铁链，开始一环扣一环地收紧，最终都沉重地指向了眼前这个暴躁的男人。
“既然王先生确认是意外，”严浩翔语气平淡地收回目光，“那我就不多打扰了。节哀。”他最后两个字说得很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
“哼！”王强重重地哼了一声，像是赶苍蝇一样挥了下手，“砰”地一声狠狠摔上了门。铁门撞击门框的巨大声响在空旷的楼梯间里久久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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