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浩翔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思绪和灵魂冲击带来的晕眩。他走到楼下,找到一个相对避风的角落,毫不犹豫地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秦队,是我,严浩翔。”他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清晰地穿透电话那头的背景杂音,“马嘉祺的案子,意外定论恐怕有问题。”
电话那头传来刑侦支队队长秦锋略带沙哑的声音:“浩翔?有什么发现?尸检报告我看过,复合伤符合意外,那块淤青也备注了旧伤可能。”
“淤青的位置和形状很特殊,”严浩翔语速平稳,条理清晰,“位于左肋第六七肋间隙后方,类圆形,边缘清晰。这不像普通磕碰。我刚接触了孙秀珍老人,她虽然糊涂,但反复念叨‘坏人’、‘推小马’。在她家窗台,我发现一把造型独特的黄铜开信刀,当时…有异常感应。”
他省略了灵魂的部分,但加重了“异常感应”四个字,秦锋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开信刀?”秦锋的声音凝重起来。
“对。而且,指向同一栋楼402的住户王强。此人脾气暴躁,有收集金属工艺品的习惯,家里有一把几乎相同的开信刀。社区中心记录显示,台风前马嘉祺曾因王强在楼顶违规搭建鸽棚并疑似骚扰孙奶奶与其发生激烈争执。王强矢口否认动手,坚称是意外。”
严浩翔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最关键的是,我刚刚在王强家门口制造了一个小意外,佯装摔倒向他撞去。他条件反射做出的防御动作——左肘向上向外的顶撞,攻击点和我摔倒时暴露的肋下位置,与马嘉祺遗体上的淤青位置、推测的受力角度,完全吻合!”
电话那头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电流的嘶嘶声。秦锋显然在消化这极具冲击力的信息。
“你是说…”秦锋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刑警特有的锐利,“那块淤青,是争执时王强用肘部或者类似开信刀的硬物顶撞造成的?然后,他利用台风,故意制造了那场‘意外’?”
“逻辑上成立。”严浩翔肯定道,“我查看了楼顶现场。王强的违规鸽棚边缘,有近期修补痕迹,几块砖头垒起,上面压着的水泥预制板位置,正对马嘉祺出事地点。板角有疑似陈旧血迹残留。台风天,他完全有机会松动那块板子,或者制造一个看似自然垮塌的现场。马嘉祺送信给孙奶奶,信的内容是抄录孙奶奶亡夫的家书,里面提到‘阴雨连绵’、‘善加珍重’,结合孙奶奶的恐惧和王强的骚扰,这信,或许本身就带着提醒孙奶奶注意安全、或者隐晦警告王强的意味。这可能是王强杀心起的直接导火索。”
电话那头传来秦锋手指敲击桌面的声音,一下,又一下。“位置吻合的防御动作…开信刀…争执动机…顶楼的修补点…孙老太的呓语…”他沉吟着,语速加快,“明白了!浩翔,干得漂亮!这案子疑点太大了!我马上通知技术队,重新勘察顶楼现场,重点提取那块水泥板及周边所有痕迹物证!同时申请对王强家进行搜查,特别是那些金属工艺品!你保护好自己,暂时别接触王强!等我消息!”
“明白。”严浩翔挂断电话。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一丝尘埃落定的凛冽。他抬头,看向身旁。
马嘉祺的魂影依旧剧烈地波动着,但那血色的暗红,却如同潮水般,正在缓缓褪去。滔天的怨念和愤怒并未消失,却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不再是无头苍蝇般的狂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悲凉的疲惫,和一丝…极其微弱的、如释重负的松动。他那双燃烧着暗火的眼睛,死死盯着402室的方向,里面翻涌着复杂到极致的光芒——是刻骨的恨意,是终于被看见的委屈,是等待审判的焦灼,还有一丝…对那封信最终归宿的、残余的牵挂。
严浩翔没有立刻离开。他转身,再次轻轻敲响了302室的门。
孙奶奶过了好一会儿才来开门,依旧是那副茫然的表情,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封米白色的信,像抓着唯一的浮木。
“奶奶,”严浩翔的声音异常柔和,“小马的信,您收好了。”
孙奶奶浑浊的眼睛动了动,低头看着手里的信纸,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的字迹。
“小马…信…”她喃喃着。
严浩翔静静地站在门口。几秒钟后,他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却不再充满狂暴怨念的气息,如同无声的溪流,缓缓地、轻柔地萦绕在孙奶奶身边。那气息带着一种近乎眷恋的悲伤,轻轻地拂过老人花白的鬓角,拂过她紧握着信纸的枯瘦手指。
孙奶奶浑浊的眼睛里,那茫然似乎被什么触动,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难以捕捉的清明。她布满皱纹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如同幻觉。随即,她又恢复了那副与世界隔绝的茫然,只是抱着信纸的手,似乎更紧了一些。
马嘉祺的魂影静静地悬浮在老人身侧,那剧烈燃烧的轮廓终于彻底稳定下来。血色褪尽,显露出一种近乎透明的、带着淡淡哀伤的苍白。他深深地、深深地凝视着孙奶奶的脸,仿佛要将这最后的画面刻入即将消散的灵魂深处。然后,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将视线转向了门口的严浩翔。
那眼神里的怨毒和愤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有沉重的感激,有卸下执念的疲惫,有对真相即将大白的期待,还有一丝…严浩翔从未在任何一个灵魂眼中看到过的、极其陌生的,如同初春冰雪融化般细微的暖意和专注。
那专注的目光落在严浩翔身上,带着一种穿透生死的凝视,让严浩翔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严浩翔微微颔首。他知道,送信的遗愿,在这一刻,才算是真正抵达了终点。温暖已送达,而冰冷的真相,也终于被撬开了一条缝隙。他最后看了一眼孙奶奶和她身边那逐渐变得平和却依旧凝望着他的魂影,轻轻带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