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惟的病情像沙漏中的流沙,一天比一天流逝得更快。
林未辞去了出版社的大部分工作,只保留了一个挂名顾问的头衔。他搬进了姜惟公寓的客厅,睡在可以随时听到她动静的沙发上。苏雯教他如何注射药物,如何按摩缓解肌肉痉挛,如何在姜惟半夜呼吸困难时调整她的体位。
六月的第三个星期天,姜惟第一次忘记了林未的名字。
"那个...帮我拿水的人..."她指着林未,困惑地皱着眉,眼神茫然地在房间里游移,"就是...经常来的那个..."
林未僵在原地,手中的药盒差点掉在地上。苏雯迅速接过话头:"你是说林未吗?他就在你旁边啊。"
姜惟的目光落在林未脸上,几秒钟后突然亮起来:"未...我开玩笑的。"但她紧握的双手和微微发抖的嘴角出卖了她。
那天晚上,林未在浴室里无声地痛哭,水流声掩盖了他崩溃的抽泣。出来后,他发现姜惟正伏在茶几上写着什么,看到他立刻合上了本子。
"在写什么?"林未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
"《余生日记》的最后一章。"姜惟微笑着拍拍身边的沙发,"来,我有事和你商量。"
她的声音比白天清晰许多,眼神也恢复了短暂的清明。林未知道这是药物暂时起效的假象,但他仍然珍惜这难得的时刻。
"我想去看海。"姜惟轻声说,"愿望清单上的最后一项。"
林未的心沉了下去。医生上周明确说过,姜惟的身体状况已经不适合长途出行。她的肺部功能严重下降,随时可能需要插管。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姜惟握住他的手,"医生说我不适合移动,但我查过了,开车两小时就有一个海湾。我们早上去,下午回,带上所有必需的药物和氧气...求你了,未,这是我最后一个愿望。"
她的手在他掌心里轻得像一片羽毛,但眼神却重若千钧。林未无法拒绝这样的请求。
"好。"他轻声答应,"明天就去。"
第二天清晨,林未小心翼翼地将姜惟抱上车,苏雯准备了充足的药物和应急设备。姜惟瘦得惊人,林未几乎感觉不到她的重量。她穿着一条淡蓝色的长裙,戴着他送的那条银色星星项链,甚至还化了淡妆。
"漂亮吗?"她虚弱地笑着问,"像不像大学时去海边那次?"
林未喉头发紧:"比那时更美。"
车子驶向海岸线的路上,姜惟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林未不时从后视镜看她一眼,确认她的胸口还在起伏。两小时的车程,他停了四次,只为确认她还在呼吸。
海湾比想象中更美。六月的阳光洒在蔚蓝的海面上,碎成千万片金箔。沙滩上人不多,林未找到一个僻静的角落,铺开野餐垫,小心地把姜惟抱下来。
"我自己走。"她坚持道,于是林未搀扶着她,苏雯拿着氧气袋跟在后面。短短十几米的路,他们走了近十分钟,但姜惟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终于坐在沙滩上时,她已经气喘吁吁,嘴唇微微发青。林未立刻给她戴上便携式氧气面罩,她感激地捏了捏他的手。
"记得吗?"姜惟望着海浪,声音透过面罩有些模糊,"大三那年,我们偷偷跑到青岛看海,结果遇上暴雨..."
"你非要雨中游泳,结果感冒发烧。"林未接上回忆,轻轻为她拂去被风吹乱的发丝,"我在小旅馆照顾了你三天。"
姜惟笑了,眼睛弯成月牙:"你那时连煮粥都不会,差点把旅馆厨房烧了。"
阳光、海浪、微风,还有姜惟难得的笑容。这一刻如此美好,林未几乎要忘记残酷的现实。直到姜惟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鲜血从指缝间渗出,染红了她的蓝色长裙。
"回车上!现在!"苏雯立刻行动起来,拿出应急药物。
林未抱起姜惟,她的身体在他怀中轻得像随时会被海风吹走。回程的路上,姜惟时而昏迷时而清醒,每次睁眼都对他微笑,仿佛在安慰他不要担心。
距离医院还有二十分钟车程时,姜惟突然清醒过来,声音异常清晰:"未,停车。"
"不行,你需要立刻去医院。"林未的声音因恐惧而紧绷。
"求你了,就一分钟。"姜惟的手轻轻搭在他手臂上,"我有话要说。"
林未将车停在路边。后座上,苏雯默默降下车窗,让海风吹进来。
姜惟摘下氧气面罩,深深吸了一口气:"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文学社招新,你迟到了,满头大汗地冲进来,正好撞翻了我的茶。"
"记得。"林未握住她的手,"你穿黄色连衣裙,头发上别着蓝色发卡。"
"你竟然记得..."姜惟的眼睛亮了起来,"那时候我就爱上你了,在你甚至还没注意到我的时候。"
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卷入车内。姜惟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清晰可闻:
"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遇见你,最正确的决定是爱你,最不后悔的是为你放弃一切...唯一遗憾的是,不能陪你更久。"
林未的视线模糊了:"别说了,我们马上去医院..."
"让我说完。"姜惟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贝壳,递给林未,"给你的礼物。等我...等我走了再打开。"
林未颤抖着接过贝壳,小心地放进口袋。姜惟突然凑近,在他唇上留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咸涩的泪水混合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
"现在,去医院吧。"她重新戴上面罩,靠回座椅上,闭上眼睛。
接下来的记忆对林未而言如同一场噩梦。急诊室的刺眼灯光,医生急促的指令声,病床轮子在地面上滚动的轰隆声,还有苏雯压抑的啜泣。
"脑部病灶扩大,引起多器官衰竭..."医生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们已经尽力了..."
病房里,各种仪器围绕着姜惟瘦小的身体。她陷入深度昏迷,呼吸靠机器维持。林未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不肯放开一刻。
"跟她道别吧。"苏雯红着眼睛说,"医生说她可能...撑不过今晚了。"
林未摇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绒盒:"不,还没到道别的时候。"
苏雯睁大眼睛看着林未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简单的银戒指:"你这是..."
"我欠她一个正式的求婚。"林未的声音坚定,"七年欠下的。"
他轻轻托起姜惟的左手,将戒指戴在她的无名指上。戒指有些大,林未小心地调整了一下,确保不会滑落。
"姜惟,"他声音哽咽,"你愿意嫁给我吗?不是作为病人,而是作为我此生唯一的爱。"
病房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林未俯身,轻吻姜惟的额头。
就在这时,一滴泪水从姜惟紧闭的眼角滑落,顺着太阳穴消失在鬓发间。心电监护仪的节奏突然变得不规律,刺耳的警报声响起。
医生和护士冲进来实施抢救,林未被请到走廊上。透过玻璃窗,他看着医生进行胸外按压,看着姜惟瘦弱的身体在床上弹起又落下,看着那条原本就不该如此短暂的生命一点点流逝。
十五分钟后,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很抱歉...她走了。"
林未的世界在那一刻静止了。他机械地走回病房,站在床边,看着已经停止呼吸的姜惟。她看起来如此平静,仿佛只是睡着了,嘴角甚至带着一丝微笑。银戒指在她手指上闪着微光。
苏雯在一旁痛哭失声,而林未只是静静地站着,轻轻抚摸姜惟的脸颊,还是温的。他俯身在她耳边低语:
"我知道你听见了。答案是'愿意'。"
窗外,最后一缕夕阳消失在海平面下。林未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小贝壳,轻轻掰开——里面藏着一枚女士戒指,内圈刻着"未&惟永恆"。
这是她早已准备好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