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一场名为‘关根还魂记’的精心策划又荒诞无比的戏剧。
吴邪被迫套上“关根”的壳子,待在黎簇身边。他穿着黎簇准备的、剪裁冷硬的黑色外套,抽烟的牌子被强行换回关根常抽的那种辛辣呛人的烈烟。黎簇把他带在身边,处理那些曾经属于“关老板”的、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事务。
起初,吴邪浑身写满抗拒。他努力模仿着关根的神态语气——刻意压低的嗓音带着一丝不耐,眼神里强装出审视的锐利,处理问题时故意做出狠厉决断的姿态。他演得很累,每一刻都像在撕裂自己。他会在某个决策后,下意识地补充一句温和的解释,试图让黎簇看到“吴邪”的考量,但往往只换来黎簇一句不耐烦的“关根不会这么多废话”。
然而,在黎簇刻意的引导和沉浸式的“关根体验”中,一些东西悄然变化。当黎簇在某个地下拍卖场遭遇围堵,吴邪几乎是本能地将他护在身后,眼神瞬间冷厉如刀,周身爆发出久违的、属于关根的慑人戾气,硬生生逼退了对手。那一刻,黎簇眼中迸发的狂热和依赖,像滚烫的岩浆,猝不及防地灼伤了吴邪的心。
他开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对黎簇的感情,早已超出了责任或愧疚。他看着黎簇在“关根”面前卸下所有尖刺,变得专注、依赖,甚至带着一种病态的温柔。黎簇会记住“关根”随口提过的东西,会在深夜处理完棘手问题后,默默递上一杯温度刚好的烈酒,眼神里的关切几乎要溢出来——那是他从未给予“吴邪”的东西。
吴邪的心,在黎簇对“关根”的这份炽热中,一点点沉沦。他贪恋这份关切,这份爱意,哪怕它像海市蜃楼般虚幻,指向的是一个他扮演的角色。
但他始终清醒地记得:自己是吴邪。这份爱,不属于他。
他尝试过挣扎,尝试过戳破这层幻影。
在只有两人的深夜,他会卸下强装的冷硬,用属于吴邪的、带着疲惫的温和声音问:“黎簇,今天那个地方,其实没必要用那么激烈的手段,和平解决也……”
黎簇会立刻打断他,眼神冷下来:“关根从不会说这种天真的话。别破坏感觉。”
当黎簇因为“关根”的一个指令而陷入不必要的险境时,吴邪在事后忍不住流露出真切的担忧和后怕:“你受伤了!下次能不能先考虑自身安全?”
黎簇却只是摸着被吴邪(作为“关根”)紧急包扎好的伤口,眼神迷离地笑:“这点伤算什么?关根在的时候,哪次不是刀口舔血?这才够劲,像他。”他完全忽略了吴邪话语里那份属于“吴邪”的、纯粹的担忧。
吴邪看着黎簇沉迷于自己扮演的幻影,对自己真实的关切视而不见,心中那点因爱意萌生的暖意,渐渐被巨大的酸楚和冰冷的绝望取代。*他知道黎簇爱的只是他扮演出来的、那个被无限美化的“关根”幽灵,而不是真实的、有着复杂挣扎和温和本性的吴邪。
期限将尽,倒数第三天
黎簇顶层办公室的巨大落地窗外,夕阳熔金,为冰冷的空间镀上一层虚幻的暖色。三个月,九十碗药,今天将是最后一碗送达吴山居。空气中有种紧绷的、尘埃落定的寂静。
吴邪站在窗边,背影显得有些僵硬。他身上依旧是黎簇准备的、属于“关根”风格的黑色衬衫,但扣子不像往常那样一丝不苟地扣到顶,随意地松开了最上面两颗,露出一点属于“吴邪”的、不那么具有攻击性的脖颈线条。他手里无意识地把玩着那个廉价的塑料打火机,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这三个月,他被迫扮演,却在扮演中后知后觉地看清了自己对黎簇的爱意,也更深地陷入了黎簇只对“关根”展现的虚假温情的泥沼。今天是最后一天,一种混合着解脱、失落和孤注一掷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翻涌。
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面对坐在宽大办公桌后的黎簇。夕阳的光线勾勒着黎簇的侧脸,看不清表情。
吴邪开口,声音不再是刻意模仿的关根式冷硬,而是带着一种努力维持平静、却掩不住疲惫和一丝期望的沙哑,属于吴邪的声音:“最后一碗药,应该送到了。”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紧紧锁住黎簇,“这三个月……”
黎簇终于抬起头,打断了他。他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没有丝毫吴邪预想中的留恋或偏执满足后的狂热。那目光扫过吴邪松开的衣领,扫过他手中那个格格不入的打火机,最后落在他脸上,带着一种审视货物般的、近乎冷酷的清明。
“是啊,送到了。”黎簇的声音平淡无波,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三月之期,到了。”
吴邪的心猛地一沉。黎簇的反应和他预想的任何一种都不同。没有对“关根”的不舍,也没有对即将失去掌控的愤怒,只有一种……完成交易般的漠然。他喉头滚动了一下,上前一步,试图抓住最后一点真实:“黎簇,这三个月…我……”他想说“我是吴邪”,想说“你看清楚”,想说他后知后觉的爱意,想质问那份虚假的关切。
但黎簇再次打断了他,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一丝转圜余地:
“交易结束。”
四个字,像四把冰锥,狠狠扎进吴邪的心口。
黎簇站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吴邪面前。距离很近,吴邪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属于昂贵须后水的冷冽气息,但这气息此刻只让吴邪感到刺骨的寒冷。黎簇的目光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终于解脱了的厌倦。
“药,九十碗,一碗不少,送到了黑瞎子手里。我的承诺,履行完毕。”黎簇的声音清晰、冷静,像在做一份商业简报,“至于你,”他微微停顿,上下打量了吴邪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使用完毕、即将被丢弃的工具,“演得不错。辛苦了。”
“演…得不错?”吴邪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巨大的屈辱。他这三个月的挣扎、沉沦、后知后觉的爱意,以及最后试图袒露真实的努力,在黎簇口中,就只剩下轻飘飘的四个字——“演得不错”?
黎簇似乎没兴趣深究吴邪眼中的痛苦和质问,他微微侧身,目光投向窗外沉落的夕阳,侧脸线条在光影中显得异常冷硬:“关根也好,吴邪也罢,对我来说,这三个月,都只是一场交易需要的‘角色’。”他转回头,最后看了吴邪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彻底的疏离和终结:
“现在,戏唱完了。角色,也该退场了。”
他抬手,随意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却充满了送客的意味。
“三月之期已到。吴邪,”黎簇清晰地叫出他的名字,不再是“关老板”,也不再是任何带着执念的称呼,只是最普通、也最冰冷的两个字,“我们,到此为止。你可以走了。”
说完,黎簇不再看他,径自走回办公桌后坐下,拿起一份文件,仿佛吴邪已经不存在于这个空间。
吴邪僵在原地,如同被那冰冷的四个字——“到此为止”——冻成了冰雕。手中那个廉价的塑料打火机,“啪”地一声,被他无意识捏得碎裂开来,尖锐的塑料边缘刺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口那被彻底碾碎、又被弃如敝履的万分之一。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彻底消失在地平线。办公室里,只剩下冰冷的灯光,和一片死寂。吴邪看着黎簇低垂的、专注在文件上的侧脸,那张他曾在虚假的“关根”光环下贪恋过的脸,此刻只剩下陌生和刺骨的寒意。
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所有的爱意、挣扎、痛苦和质问,都在黎簇那冰冷的“交易结束”和“到此为止”面前,碎得干干净净。
吴邪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沉浸在文件里、仿佛一切都未发生的黎簇,眼神空洞,失魂落魄地转过身,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踉跄着离开了这间曾上演了三个月荒诞戏剧的办公室。
门轻轻合上。
黎簇握着钢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笔尖在昂贵的纸张上洇开一小团墨渍。他盯着那团墨渍,眼神深处翻涌过极其复杂的暗流——是幻灭?是解脱?还是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更深层的空洞?最终,所有情绪都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他面无表情地换了一张纸,继续书写,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三月之期已到。戏,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