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林晚抱着那摞书，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远远地站在病房角落里，脸色苍白如纸，身体微微发抖。她看着医护人员忙碌的身影，看着江辰毫无生气的脸，巨大的恐惧和自责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涌上来，几乎将她溺毙。都是因为她……如果不是她躲在那里看书，如果不是被他看见……他就不会……

“病人情绪过于激动，强行移动导致伤口轻微撕裂，血压不稳，加上身体极度虚弱和疼痛刺激，引发了短暂的晕厥。”主治医生陈主任检查完毕，摘下听诊器，语气严肃，“万幸没有造成更严重的后果！但这是极其危险的信号！我再说一遍！绝对卧床！情绪绝对不能有大的波动！一点点的疏忽都可能造成不可逆的损伤！家属必须严格看护！再有一次……”他没有说下去，但严厉的眼神扫过江父江母，最后在林晚身上停顿了一瞬，带着不加掩饰的责备。

那目光像鞭子一样抽在林晚身上，让她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将怀里的书抱得更紧，指甲深深掐进书脊。

“对不起……陈主任，我们一定注意！一定！”江父连声保证，声音沙哑。

医生和护士交代完注意事项，留下新的止痛泵，离开了病房。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只剩下监护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江母压抑的啜泣。

江父扶着江母在陪护床上坐下，目光沉沉地看向角落里的林晚。那眼神不再有楼梯间长椅旁那种复杂的探究和动容，只剩下沉重和一种无声的压力。

林晚的心沉到了谷底。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想道歉，想解释，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她抱着书，像个等待审判的囚徒。

“晚晚……”江母红着眼睛，声音哽咽，“你……你也吓坏了吧？先……先回去休息吧？辰辰这边……”

“我不走。”林晚猛地抬起头，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倔强。她看着江母，又看向病床上昏睡的江辰，“我要在这里。等他醒。”

她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崩溃和恐惧，只剩下一种被泪水洗刷过的、冰冷的坚定。额角的纱布边缘，因为刚才的混乱和冷汗，渗出的淡红似乎扩大了一些，映衬着她苍白的小脸，显得格外刺目而脆弱，却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江父看着她，眉头紧锁，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那叹息里包含了太多东西——无奈，疲惫，担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

病房里再次陷入压抑的沉默。林晚没有再退回角落，而是抱着书，默默地走到离病床稍远一些的窗边，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上。她没有再翻开书本，只是将下巴抵在膝盖上，将那摞书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唯一的盾牌和信仰。目光却一瞬不瞬地锁在病床上那个身影上，像一尊沉默的守望者。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止痛泵似乎发挥了作用，江辰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窗外的天色由深蓝转为墨黑，城市的灯火如同繁星，点缀着劫后余生的夜晚。

林晚维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不知过了多久。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紧绷让她意识有些恍惚。就在她眼皮沉重，几乎要撑不住的时候——

病床上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带着干涩和沙哑的声音：

“……水……”

林晚猛地一个激灵，瞬间清醒！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因为动作太急，眼前一阵发黑，踉跄了一下才站稳。她冲到床头柜前，手忙脚乱地倒了一杯温水，拿起棉签。

江辰已经睁开了眼睛。眼神依旧疲惫，带着初醒的迷茫，但比之前清明了许多。他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林晚身上。看到她抱着水杯和棉签冲过来时那副紧张慌乱、头发凌乱、额角纱布狼狈的样子，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林晚顾不上他的目光，小心翼翼地用棉签蘸了水，润湿他干裂的嘴唇。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

“慢点……”她小声说，声音还带着一丝未褪的沙哑。

江辰极其缓慢地、小口地抿着棉签上的水分。他的目光没有离开林晚的脸，从她红肿的眼睛，到额角刺目的纱布，再到她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指。

几口水润过，他喉咙的干涩似乎缓解了一些。他不再抿水，而是微微偏开头，避开了棉签。

林晚的手顿在半空。

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转动眼珠，目光落在了林晚放在床头柜上的、那摞被她紧紧抱了一路的物理书上。最上面，依旧是那本摊开的竞赛习题集。

病房里一片寂静。江父江母也紧张地看着他，生怕他再受刺激。

江辰的目光在那本书上停留了很久。久到林晚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窒息。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轰鸣。

终于，他极其缓慢地收回了目光。重新看向林晚。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的暗流似乎平息了一些，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他的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一下，声音依旧沙哑干涩，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清晰，每一个字都像用尽力气从肺腑间挤出来，重重砸在死寂的病房里：

“……拿来。”

“……我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