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犬(三)

逍遥款款从资料室里走出来，指尖在档案脊背上轻轻一停，像被无形的钩子拽住了耳膜。

“……棺材里，妹妹穿着姐姐的嫁衣，红盖头被冷汗浸透。她听见外头锣鼓声，听见祭司念咒。她慌了，想掀开棺板，才发现棺钉早就封死——”

小黄死死揪着阿念的袖口，显然有些害怕。

“原来姐姐从小就知道，被选中的不是自己，而是妹妹。”阿念的嗓音压得极低，“姐姐把珠宝、宠爱都接受了。她想替妹妹去死，让活泼的妹妹好好活下去。”

“可惜在姐姐出嫁的前夜，她被妹妹狠心的推下了冰冷的水井，妹妹心满意足地披上了嫁衣，但她完全不知道他将面临什么。”

话音落下，小黄再也忍不住，“哇”地哭出声来。

在下一秒，她的眼睛便锁在了逍遥身上，一瞬间的功夫，便趴在他身边。

逍遥被小黄拽着袖子，一路拖到茶水间外的长椅上。小姑娘眼睛还红着，却闪着好奇的光，像刚擦干眼泪就迫不及待要打开下一本童话书。

“逍遥哥，你肯定知道更多故事！给我讲讲嘛，讲讲嘛～”

“好好好，”逍遥举起双手投降，“讲一个短的，讲完你就去把脸洗了，哭成小花猫了。”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压成夜色里低低的篝火——“从前，有个君王请来一位欧洲工匠，为国家祈雨祭祀。”

工匠带着他七岁的女儿，漂洋过海。

他有一双神手，做出的木偶会眨眼、会弯腰，像活的一样。

小女孩每天就在作坊里给木偶梳辫子、画腮红。

“祈雨祭需要一件‘通灵偶’。工匠花了三个月，雕出一尊女孩模样的小木偶，关节用银丝穿连，里头还嵌了他女儿的一缕头发。

祭典前夜，小女孩不见了。

工匠翻遍全城，最后在一座废弃山洞里找到——红鞋子。

村民们说：“傍晚看见孩子们追着一个像小鹿一样漂亮的小姑娘，一路跑进了山洞……’

“工匠崩溃的回到作坊，却发现那尊‘通灵偶’不见了。

第二天，祭典照常举行。

雨没下，却起了大雾。雾中，有人看见一个小女孩在山巅跳舞。

她的脸，和工匠死去的女儿一模一样。

从那以后，每当夜深人静，作坊里就会响起木屐踏地板的‘哒哒’声——

像有孩子在跑，又像木偶在笑。

小黄屏住呼吸，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逍遥抬手，递了她一张纸巾:“故事讲完了。去洗脸，不然肿成核桃。”

小姑娘“哦”了一声，一步三回头地往洗手间跑。

逍遥直起身，脸上的笑慢慢敛去。

茶水间的玻璃门映出他的侧影——灰瞳低垂，那张脸冷的可怕。

“逍遥？你怎么了？”

爱丽丝察觉到她的变化询问，可逍遥却又变成了一副笑嘻嘻的模样。

……

夕阳被落地窗切成整齐的几何光斑，落在逍遥身上，像给他镀了一层冷淡的金。

他盘腿坐在地毯上，笔记本屏幕的蓝光在灰眸里碎成一泓幽潭，衬得那点金色反而成了冰的反光。

手指机械地敲着键盘，代码一行行滚过，却像在写一封永远发不出去的自白书。

屏幕最底端，光标闪在一句未完的命令行：

`if( echo $memory | grep -q "her" ) then …`

他停住，指节抵在唇边，眉心折出浅浅的川字。

阳光把他的侧影削得锋利，像一柄被岁月反复捶打却迟迟不肯出鞘的剑。

落地窗外绿化带被风带着沙沙作响，天空的光圈好似一盏旧日里凝视的眼睛，隔着玻璃与他对视。

零半梦半醒地蹭到逍遥身边，像只困倦的猫，把脑袋直接搁在对方肩上。发丝还带着被窝的温度，蹭得逍遥耳侧一阵酥痒。

“你一个人就在这里刷视频吗？”零眯着眼，声音黏黏的，带着刚醒的低哑。

屏幕上的抖音正循环播放一条做舒芙蕾的教程，奶泡翻腾，配乐欢快。逍遥“啪”地合上笔记本，像被抓包的小学生，干笑两声：

“哎呀，前辈，没有——你饿了吗？我去给你做饭？”

零没回答，只把脸又往他颈窝里埋了埋，嗅到淡淡的檀木气味。

“饿。”

他闷闷地应了一个字，尾音拖得老长，像撒娇又像命令。

逍遥被他蹭得心口发痒，嘴角止不住上扬，起身时顺手把零打横抱起放上旁边的沙发。

“行，今天给你做舒芙蕾，失败了就赖我，成功了你得亲我一口。”

零窝在他臂弯里，懒洋洋地“嗯”了一声，眼睛都没睁开，却悄悄把唇贴在他颈侧，轻轻碰了一下。

……

厨房门刚合上，零唇边的温软顷刻收拢。

眉眼像被冰水瞬间擦亮，刚才的慵懒和甜意一丝不剩。

茶几上的手机黑屏，他伸手将手机捞过——公司内网推送：

【S-02「昆仑·旧墟」项目启动】

【新增组员：Lily（未成年特招）】

【国外遣回组员：Alan（外勤支援）】

【新疆分站临时调回：Vivian】

【队长：Zero（不变）】

……

【出发时间：7月20后】

零指腹在“Alan”一栏停顿。

头像是一寸黑白证件照——银白短发、碧蓝色虹膜。

他当然记得这张脸：同一批训练营里唯一没被“格式化”的同期。

公司对外宣称 Alan 已“阵亡”，实则却是把他调到国外的公司，如今调回来实属阴谋。

锁屏界面弹出私聊：

【Vivian：hello。——V】

【Alan：Zero, long time no see, you're okay？——A】(零，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Alice:Zero, can I go back to the company tomorrow?】(零，明天能来公司一趟吗？)

【zero:Okay, Alice.】(好的，爱丽丝)

【Allen:Hello? Do you remember me?】(你好？你还记得我嘛？)

【Employee No. 000:He won't remember.】(他为什么要记住你)

【Allen:Why? And who are you?】(什么？你是谁？)

零面无表情，删除聊天记录，把手机扣回桌面。

厨房门缝里飘出黄油与蛋奶的香味，隐约夹着逍遥哼着不合时宜的《怪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