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如雷霆劈开寒水。
金色祭咒骤然收缩,化作炽亮的符篆,尽数烙进他的血脉。
下一瞬,光芒自他体内爆射,宛如万剑破茧!
轰——
金色涟漪如阳光横扫深渊,所触之兽灵在尖啸中化为灰烬。
冰水沸腾成温泉,雪白发丝在光潮里狂舞,冰水骤然静止,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按下静音。
一道浑厚而古老的声音自四面八方涌来,似昆仑万壑同鸣——
“凡人已死,却仍逆流而上;祭咒生涩,却引动太古敕令。汝之血脉……竟令吾等亦惊。”
声音顿了顿,带着审视,又似带着久违的叹服:“是汝先祖遗留的火种——”
每一个字都重重敲在逍遥鼓膜上,震得冰水泛起圈圈金纹。
他悬浮于幽蓝之间,雪白发丝随波而动,
灰眸深处,金色符篆的余光仍在脉动。
……
祭殿穹高百丈,石地砖映出幽暗的烛焰,像一池被夜空凝固的湖。
大祭司端坐于九阶之上的乌木金座,七尺金杖斜倚膝前,杖首的日轮与神鸟在火光里忽闪忽灭,仿佛随时会振翅离去。
他微抬左手,以指根抵额,金粉绘就的纵目纹在阴影里裂出一道冷色,黑赤锦衣上的挂饰——玉璋、铜铃、龙骨——垂落如星雨,却在他吐息间寂然无声。
殿外忽传脚步错乱,侍从扑倒在门槛,额头撞得铜磬“当”一声哀鸣。
“主——外……外国使者求见!”
祭司不动,只有松针般的眼眸慵懒的缓缓睁开一线。
那一瞬,殿中烛火齐齐俯首,似神明自岁月深处抬眼。
使者被带入。
他端着一袭千金锦裘,裘面绣着日月星辰,金线耀眼得像揉进了太阳。
使者俯身高呼:“愿以此物,献于蜀国至高的太阳!”
祭司的指尖在杖身轻敲,声音清越,如断冰。
“此物在蜀国,以为常见。”
他终于开口,嗓音低沉,带着青铜久埋后初启的冷锈。
“使者献上此物,是想侮辱乌吗?”
金杖顿地——
“咚!”
一圈肉眼可见的尘环自杖尾荡开,震得使者双膝跪地。
侍从们连滚带爬涌入,拖住使者臂膀便往外拽。
锦裘掀翻在地,金饰在地砖上刮出刺耳的嘶鸣。
使者嘶声大喊,嗓音劈裂:
“祭司大人!子民千里迢迢而来,只为与您合作!——子民能为您寻得月使转世轮回!”
“放肆!”
祭司霍然起身,金杖一挥,衣摆荡开一道黑赤的怒潮。
铜铃无风自震,叮当作响,似万鬼齐喑。
然而下一瞬,他抬手。
修长指骨在烛影里折出一道冷白的弧。
侍从们如被剪断丝线的俑,扑簌簌跪伏两侧,缓缓退了下去。
使者被扔在地上,祭司一步步踏下石阶,金杖顶端的神鸟仿佛活物啄食人心。
他停于使者面前,身形笔直,俯眼道:
“月使早已身魂俱碎,连乌都找不到的残影。”
“你,一介外邦蝼蚁,凭什么敢妄言‘转世轮回’?”
使者颤着抬头,瞳孔里倒映出祭司俊美的脸庞,那双松针似的眼眸,好似万山翠林,包含万物,只需一眼,好像就能让人心中舒坦,脾性全消,像置身于一个“完美世界”。
祭司的袖角掠过,古檀香气在使者颊边拖出细长红痕。
那一声“啪”脆若冰裂,回荡在穹顶。
“如此大胆与乌直视。”
祭司收袖,低垂,嗓音倦怠,仿佛神明俯瞰蝼蚁,“无名无份,竟妄想与乌合作。”
使者被打得侧脸贴地,唇角渗血,却发出低哑的笑。
那笑声黏腻,像毒蛇在瓦缝间游走。
他撑起上半身,瞳孔里燃着两簇幽绿的磷火,映得祭司的金面。
“主……”
他用手背擦去唇畔血迹,嗓音甜得发腐,“您的高贵毋庸置疑。若仅寻回转世月使——他仍是凡人之躯,仍然会生老病死。”
话音未落,他竟膝行向前。
“不如——用您这本就不在意的蜀国,换取长生!而子民,便是您最得力的助手,子民愿用子孙后裔世世代代,追随您……”
癫狂的字句在殿内炸开,像一瓮被掀翻的尸油,熏得烛火都发出滋滋哀鸣。
祭司抬手,袖滑落那使者左脸,“啪——!”
比先前更狠。
使者右脸猛地撞地,牙齿磕碎半颗,血沫喷在锦裘上,金线立刻被染成暗褐。
然而祭司的眉目仍静若永夜。
他没有嗔怒,甚至未起一丝涟漪,只垂眸凝视,仿佛那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尘埃。
“长生?”
“乌为神裔,本就与月同朽。蜀之于乌,不过一具旧茧,子竟欲以茧丝,缚乌之翼?好算谋啊。”
使者伏在地上,血顺着下颌滴落,他喘息着,笑声却愈发高亢:
“主……您骗得了众生,骗不了子民。若真与月同朽,您又何必寻月使残魂?您……也怕。”
祭司抬步,黑赤锦衣擦过使者耳畔,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乌允了。”
使者狂喜抬头。
下一瞬,金杖倏地坠下!
“铛——!”
杖尖穿透锦裘,擦着使者耳廓钉入地砖,激起的碎石溅在他瞳孔里,炸成血花。
“自此始。”
祭司回眸俯视,“子之世代,将以血为灯,以骨为阶,铺乌归途……”
……
崖底的风卷着碎雪,像刀子刮过皮肤。
爱丽丝仰起头,目光钉在峭壁缝隙里那一株天山雪莲——
花瓣映雪,散着幽淡的冷香。
她眼底却燃起一团火,亮得逼人。
“天山雪莲……强心、抗休克、止血。”
她喃喃,像在清点救命的药材,声音却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艾伦扶着零,臂弯里那人脸色惨白,唇角渗着未干的血沫。
“爱丽丝,别管了!”
他嗓音嘶哑,带着绅士风度里罕见的焦躁,
“先找出口,送零去医院——”
“医院?”
爱丽丝猛地回头,眉梢压得很低,
“我们现在连出口在哪都不知道!他失血过多,再拖半小时,心跳说停就停!”
她指向崖壁,声音像拉满的弓弦:
“古蜀古城,是他们救了我们,逍遥——他们救我无数次,我舍命救一次又怎样!”
艾伦愣住。
他一直以为爱丽丝是队伍里最柔弱的存在,
此刻却看见她眼底燃着比雪莲更冷、更亮的光:太像了,那个女人。
风卷起她的发梢,像一面猎猎作响的旗。
崖底的风忽然小了,像连空气都屏住呼吸。
艾伦的声音低下去,却还清醒——
“就算摘下来,你怎么提纯?怎么灭菌?
野生雪莲根际吸附重金属。零现在的免疫系统,经不起二次打击。”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一根根钉进爱丽丝绷紧的神经。
她的手指僵在半空,岩钉从掌心滑落,砸在冰面发出清脆的“叮”。
睫毛颤了颤,滚烫的泪水终于滚下来,砸在雪地里,瞬间凝成细小的冰珠。
她垂着头,肩膀微微发抖,袖口沾着零的血,像一朵褪色的花。
“我……知道,我知道。”
声音哽咽得几乎碎裂,“可我只是……想救他。”
艾伦别过脸,喉结滚动了一下,那句“我们所有人都不想他死”终究没有说出口。
崖壁之上,雪莲依旧静默,花瓣映着雪光,像一盏永远不会亮起的灯。
幽深的通道口,寒风卷着碎雪扑出,薇薇安踉跄着踏进来。
她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指尖却死死捏着一枚染血的耳坠——
金饰已被暗红浸透,血珠顺着她指缝滴落,在冰面绽开细小的花。
爱丽丝急忙擦干眼泪,瞬间收起所有脆弱,冲上去扶住她的肩膀。
“薇薇安!你没事吧?太好了……”
她伸手去探脉搏,却被轻轻推开。
薇薇安抬指,缓缓抹过脸颊——一道细长的血痕从下颌延伸到鬓角,像被狐爪划破的月牙。
她却只是将血迹随意涂开,动作优雅得像在试色。
紫色眼眸平静无波,仿佛早已预演过这一幕。
她开口,声音轻得像雪落: “血不是我的。”
崖底的风卷着雪粒,像无数细小的刀刃,割得人脸颊生疼。爱丽丝最后看了一眼那株高悬的天山雪莲,眼神复杂,却再没了方才的鲁莽。她抬手,将黏在脸上的湿发别到耳后,指节因寒冷而微微发颤,动作却极轻。
“走吧。”她低声说,声音沙哑,却带着医生特有的冷静,“我们得先找到出口。”
艾伦点头,扶住零的手臂收紧了几分。阿念走在最前,薇薇安落在最后,紫色眼眸低垂,指尖仍摩挲着那枚染血的耳坠,像在等待某个尚未到来的答案。
风雪更大了,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他们沿着来时的记忆,踩着早已模糊的脚印,一步步往回走。
脚印很快被新雪覆盖,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而前方,出口仍隐藏在一片茫茫白色之中,像被谁刻意抹去。
没有地图,没有罗盘,四人在雪幕里跌跌撞撞,像被拔掉触角的蚂蚁。
零的呼吸越来越浅,艾伦的耐心也越来越薄。
“出口在哪?我们绕了第三圈!”
他刹住,把零靠墙放下,手指插进白发,声音劈了叉,“再转下去,都得埋在这儿!”
爱丽丝想劝,却被艾伦一把甩开。
崩溃的浪头还没完全拍下,薇薇安上前,抬手——
“啪!”
清脆的耳光在冰壁间炸开。
艾伦的头偏到一边,雪沫从发梢震落。
他怔住,耳膜嗡嗡作响,眼里的狂躁却像被这巴掌扇得碎了一地。
“冷静了?”
薇薇安淡淡问,紫眸里看不出情绪。
艾伦缓缓点头,挨着昏迷的零坐下,垂着头,像被拔掉电的机械人。
风忽然变了方向。
甬道深处传来“呼——呼——”的节律,
四人同时抬头。
爱丽丝抽出刀,阿念把符咒横在胸前,艾伦扶起零,另一只手举起手枪。
像有什么东西,正踩着他们的影子,一步步逼近。
“逍遥……”
没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