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吉诃德家族的办公室,布莱斯特窝在靠窗的小沙发里,阳光斜斜掠过她的发梢,将那抹金染成融化的蜜糖。
她睡着了,唇角微微张着,几缕碎发垂在眼睑上,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像停了只小憩的蝶。
膝盖上摊着本翻开的诗集,书页边缘被她无意识地捻出褶皱。
多弗朗明哥握着钢笔的手停在文件上。
笔尖的墨滴在纸上晕开小团黑影,像他心头蔓延的疑云。
这几天她总这样,明明还赖在他身边,会在他处理公务时端来温好的咖啡,会在他蹙眉时递上切好的苹果块,却在他想触碰时,像被烫到般轻轻躲开。
昨天他替她拂去肩头的落发,指尖刚碰到她的衣料,她就猛地侧过身,绿琉璃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像只骤然惊醒的幼鹿。
“抱歉。”
她低声说,指尖绞着裙摆——那是她紧张时的小动作,和八岁时在苹果树下被他撞见时一模一样。
多弗朗明哥捏紧钢笔,金属凉意渗进指缝。
入夜时心悸来得猝不及防。
多弗朗明哥猛地推开门,鞋跟敲击地面的声响惊飞了檐下的夜鸟,像敲在他绷紧的神经上。
他怕极了。
怕她像八年前那个夜,纵身跳进冰冷的海水。
那晚的浪涛声至今还在耳边轰鸣,他站在船舷边,看着她的裙摆在暗夜里沉浮,像片被撕碎的蝶翼。
海边的礁石上果然坐着那抹熟悉的身影。
布莱斯特赤着脚,海水漫过她的脚踝,裙摆被浪打湿了大半,贴在腿上勾勒出纤细的轮廓。
她望着翻涌的海,月光在她侧脸投下淡淡的阴影,将那截优美的颈线衬得愈发苍白,仿佛下一秒就会解开什么无形的枷锁,化作泡沫融进海里。
多弗朗明哥放轻脚步,慢慢走近,看见她的碎发被海风拂得摇晃,像坠在耳边的星子,看见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尖泛着冷白
——像在等待什么,又像在告别什么。
他终于伸出手,从身后轻轻环住她。
怀里的人僵了一下,却没有挣脱。
她的体温很凉,带着海水的潮气,像刚从月光里捞出来的,可多弗朗明哥却觉得滚烫——这是这些天来,她第一次没有回避他的触碰。
“布莱斯特,别走。”
他的声音发紧,线不受控制地缠上她的手腕,又怕勒疼她,松得像根柔软的绸带。
她转过头,月光落进她眼底,漾开细碎的银辉。
“多弗?”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刚从沉思中惊醒的茫然,“我没有要走,只是在想些事。”
“一个人会钻牛角尖的。”
他把下巴抵在她发顶,贪婪地呼吸着她发间的果木香。
“所以我来听海。”
她轻轻笑了,往他怀里靠了靠,脸颊贴在他胸口,能听见他擂鼓般的心跳。
“听听世界的声音,或许它会告诉我答案。”
这竟是他们这些天最亲密的举动。
没有激烈的占有,没有偏执的纠缠,只有两个灵魂在月光下的依偎,像两株在风暴中互相缠绕的藤蔓,终于在深夜找到了可以喘息的角落。
“我想明白了。”她忽然开口,声音郑重得不像她,“我不舍得这个世界,不舍得离开……”
多弗朗明哥的心跳漏了一拍,环着她的手臂收得更紧。
“这些天我总在想,对你究竟是哪种感情。”
“你知道的,我对这些向来迟钝,从血脉里遗传来的病很难改变。我翻了很多书,想了很多事……终于明白……”
“我对你不只是喜欢,也不只是依恋……”
多弗朗明哥屏住呼吸,猩红的瞳孔死死锁住她的侧脸。
这是他捧在掌心的光啊,是他用线缠了半生也怕飞走的风,此刻正对着他剖开胸膛,将最柔软的心事摊开在月光下。
“我爱你。”
三个字像羽毛落在风里,却重得砸进他的心脏。
她的语气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不像她平时会说的话。可此刻,她清清楚楚地说出了这三个字,像在礁石上刻下了永恒的誓言。
多弗朗明哥以为他的神明永远学不会爱,永远只会用那种漫不经心的温柔施舍他暖意。
可她不仅学会了,还比他先一步说出口,像颗投入深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差点将他淹没。
“我也爱你。”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像是怕惊扰了这场梦。
他恨不得将心脏剖出来捧到她面前,让她看看那里面刻满了她的名字,从八岁那年树下的初遇,到此刻月光里的相拥,从未变过。
布莱斯特忽然笑了,眼角沁出的泪被月光照得像碎钻。
“其实从小我就在想,人究竟为何而活。”
她的声音飘在风里,带着释然的轻。
“飞黎克斯还在时,我为了不让他流泪而活;他走后,我想替他看遍世界;后来爱我的人都离开了,我为复仇而活。可当我发现自己不过是天地间一粒尘埃,连复仇都显得可笑时,连活下去的力气都快没了……”
她往他怀里埋得更深,像只寻求庇护的幼兽:
“还好遇见你。你成了我活下去的理由,因为你还在,我愿意原谅这个糟糕的世界……我爱这个世界,因为我先爱上了你……”
“很累吧。”
多弗朗明哥的声音闷闷的,喉结滚动着把哽咽咽回去。
他知道她走过多少荆棘,知道那些被遗忘的记忆里藏着怎样的伤痕。
她却轻轻笑出声,指尖戳了戳他紧绷的下颌:
“不啊,我很幸福。现在的笑是发自真心的,因为想让你看见我时,也能笑着。”
多弗朗明哥突然单膝跪地,从怀中取出个丝绒盒子。里面的王冠不算华丽,却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是他八年前就准备好的,却在那晚被他狠狠摔在地上,后来一片片捡起来,重新打磨,藏了整整八年。
“嫁给我,我的王后。”
布莱斯特抬手扶住王冠,绿眼睛里映着他的身影,像盛着整片星空。
“好啊,我的国王。”
他低头吻住她的唇。
这一次,她没有躲开。
唇齿间漫着海水的咸,月光的凉,还有苹果派的甜,像把这些年的拧巴、错过、挣扎都揉碎了,酿成甘醇的酒。
浪涛声在耳边起伏,像在为他们唱古老的歌谣。
像八年前就该的那样,他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