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德·佛斯号的甲板上弥漫着一种罕见的紧张气氛。前方,红土大陆如同赤色的巨墙直插云霄,隔绝了四海与伟大航路。而在那近乎垂直的崖壁之上,传说中的入口——颠倒山正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四条来自四海的汹涌海流违背常理地向上奔腾,汇聚于山顶,再如瀑布般倾泻入伟大航路的海域。水汽形成的巨大彩虹横跨天际,美得惊心动魄,也危险得令人窒息。
“这就是…颠倒山?”艾琳娜的声音被轰鸣的水声吞没大半,她紧紧抓住船舷,指节发白。书本上的描述远不及亲眼目睹的万分之一震撼。混乱的水流、巨大的漩涡、以及那几乎垂直的上升角度,都在挑战着物理法则和航海常识。
“怕了?”贝克曼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揶揄。他罕见地没有抽烟,锐利的眼睛紧盯着前方狂暴的水域。“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让舵手来。”
艾琳娜深吸一口气,海风带着咸腥和浓重的水汽灌入肺腑,反而让她沸腾的血液稍稍冷却。她摸出胸前的怀表,指尖感受着金属冰冷的触感和内部精密齿轮的微弱震动。父亲的声音仿佛穿越时空在她耳边低语:“真正的航海士,在混乱中看到秩序,在不可能中寻找路径。”
“不。”她抬起头,目光坚定地迎向贝克曼审视的眼神,“这是我的职责。给我舵轮。”她的话语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贝克曼定定地看了她两秒,嘴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下,随即恢复那副万年不变的冷静表情。他侧身让开位置,对着舵手沉声道:“听航海士的,每一个指令!”
“是!副船长!”舵手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艾琳娜站到舵轮前,双手稳稳握住。她闭上眼,屏蔽掉船员的低语、水流的轰鸣、甚至自己狂乱的心跳。脑海中,无数数据飞速流淌:刚才观测到的水流速度、风向变化、海图上标注的暗礁位置、怀表罗盘反馈的细微磁场偏移… 还有那份深深刻在她记忆中的、属于罗杰船长的航海日志里关于颠倒山的片段描述——“水流交汇处下方七米,有短暂稳定层”。
“所有人!固定好自己!”艾琳娜的声音穿透喧嚣,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香克斯船长,我需要您稳住船首方向!耶稣布,左舷三点钟方向,水流冲击点准备!拉基·路,右舷同样位置!听我口令!”
香克斯咧嘴一笑,大步走到船头,仅存的左臂按在船舷上,一股无形的、令人安心的气势瞬间笼罩了整艘船。耶稣布和拉基·路也立刻就位,肌肉紧绷。
“右满舵十五度!”艾琳娜猛地睁开眼睛,清澈的瞳孔里映照着狂暴的水流,却不见一丝慌乱,“冲进东海流主脉!”
雷德·佛斯号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船体在巨大的推力下猛地加速,如同离弦之箭冲向那奔腾向上的赤色水龙。船身剧烈倾斜,几乎要侧翻过去。海水如巨掌般拍打着甲板,冰冷刺骨。
“稳住!”艾琳娜的声音在风浪中依旧清晰,“三秒后,左满舵三十度!耶稣布!冲击!”
“收到!”耶稣布怒吼一声,对着艾琳娜指定的方向全力轰出一枪!巨大的冲击力短暂地扰乱了水流的挤压,船身获得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就是现在!收主帆三分之一!贝克曼!帮我稳住舵轮!”艾琳娜感到舵轮传来的力量几乎要将她甩飞。
一双沉稳有力的大手覆盖在她紧握舵轮的手上,瞬间分担了大部分压力。是贝克曼。他没有说话,只是用身体作为支点,帮助她抵抗着狂暴水流的撕扯。艾琳娜心中一暖,来不及多想,全部心神再次投入计算。
“下降五米!进入次级流!”她几乎是吼出来的指令。舵手在贝克曼的帮助下拼命转动舵轮。
船体猛地一沉,仿佛跌入深渊,但预想中的剧烈颠簸并未出现。他们奇迹般地切入了一条相对平稳的上升水道!
“稳定层!抓紧时间!全速前进!”艾琳娜额上全是汗水,混合着海水,但她的眼睛亮得惊人。
雷德·佛斯号如同一条灵活的鱼,在狂暴的颠倒山水流中精准穿梭。每一次指令都恰到好处,每一次规避都险之又险。船员们从最初的紧张变成了目瞪口呆的敬佩。当船只终于冲破最高点,顺着瀑布般的海流轰然滑入伟大航路相对平静的海域时,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响彻云霄!
“成功了!我们进入伟大航路了!”
“艾琳娜!你是女神!”
“太厉害了!小艾琳!”
艾琳娜虚脱般地松开舵轮,身体晃了一下,被身旁的贝克曼稳稳扶住。她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中,那里不再是纯粹的审视,而是毫不掩饰的、纯粹的赞赏,甚至带着一丝她从未见过的炽热。
“干得漂亮,航海士。”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特的磁性,让艾琳娜的心跳再次漏拍。
香克斯大笑着走过来,用力拍了拍艾琳娜的肩膀:“好样的!艾琳娜!我就知道你能行!为了庆祝我们进入伟大航路,也为了庆祝贝克曼的生日——开宴会!”
* * *
几天后,伟大航路变幻莫测的天气给了红发海贼团一个难得的晴朗夜晚。海面平静如镜,倒映着漫天繁星。甲板上再次摆开了宴席,但这次的主题是副船长的生日。
船员们吵吵嚷嚷地送上各种稀奇古怪的礼物——耶稣布送了一套精心保养的枪械保养工具;拉基·路送了一个巨大的、足够吃三天的特制肉排;香克斯则送了一桶据说是他从罗杰船长那里继承来的陈年好酒。
贝克曼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冷静自持,对每一份礼物都只是简单点头致谢,看不出特别的情绪。直到艾琳娜有些局促地走到他面前,递上一个用防水布仔细包裹的方形盒子。
“生…生日快乐,贝克曼先生。”她的声音在喧闹中显得有些小。
贝克曼有些意外地看着她,然后接过盒子,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下拆开。
里面是一个黄铜打造的精密仪器。它结合了六分仪、星象仪和一种独特的流体罗盘,表面打磨得光滑如镜,边缘刻着细密复杂的航海刻度,在灯火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最特别的是,在仪器基座的中央,镶嵌着一小块打磨成圆形的、艾琳娜那只珍贵怀表上的罗盘碎片。
整个甲板瞬间安静下来。船员们都是老海贼,一眼就看出这仪器设计的精妙绝伦和制造所需的心血。
“这是…”贝克曼的声音罕见地出现了一丝波动。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仪器,手指抚过冰冷的金属表面和那块镶嵌的、属于艾琳娜怀表的碎片。
“我…我自己设计的。”艾琳娜的脸颊在火光下染上红晕,“结合了我父亲的一些理论和…我自己的观察。那个碎片…它记录了东海部分海域的磁场特征,应该能帮你更快适应伟大航路的混乱磁场。我试过了,精度还不错…”她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乎成了嗫嚅。
贝克曼没有说话。他专注地摆弄着仪器,对着星空进行观测,又对比了一下自己常用的六分仪。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甲板上的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艾琳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这礼物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他会不会觉得她班门弄斧?
突然,贝克曼抬起头,看向艾琳娜。他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欣赏、某种难以言喻的触动,甚至…一丝温柔?他嘴角的线条似乎柔和了那么一点点,形成了一个极其微小、却真实存在的弧度。
“很棒的礼物,艾琳娜。”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个字都敲在艾琳娜的心上,“是我收到过最好的。”他珍重地将仪器收好,看向艾琳娜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件稀世珍宝。
香克斯在一旁看着这一幕,举起酒杯,意味深长地笑了,低声对旁边的耶稣布说:“看来我们严肃的副船长,终于遇到能让他‘破例’的人了。”
* * *
宴会后的深夜,艾琳娜却陷入了冰冷的梦魇。
不再是颠倒山的惊涛骇浪,而是一个巨大得无法想象的阴影空间。中心矗立着一顶巨大得如同山峦的、破旧的草帽。草帽下方,并非路飞那张熟悉的笑脸,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一个模糊不清、带着无尽哀伤与威严的女性声音在虚空中回荡,像冰冷的潮水一遍遍冲刷着她的意识:
“…D的意志…终将归来…”
“…钥匙…不能沉睡…”
“…找到…王座…”
“…空白…真相…”
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急促,最后汇聚成一个尖锐刺耳的音节,如同惊雷在她脑中炸响:
“D——!”
艾琳娜猛地从床上坐起,浑身被冷汗浸透,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窗外,伟大航路的第一缕晨光刚刚刺破海平线。她大口喘着气,那个巨大的草帽阴影和最后那个冰冷的“D”字,如同烙印般刻在脑海里。
她跌跌撞撞地冲出舱门,跑到甲板上,试图用冰冷的海风驱散心头的恐惧。香克斯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船头,仿佛在等待日出,又仿佛在等待她。
“做噩梦了?”他平静地问,没有回头。
艾琳娜喘息着点头,声音嘶哑:“一个巨大的草帽…还有一个声音…一直在说‘D’…”
香克斯转过身,晨曦勾勒出他刚毅的侧脸。他看着艾琳娜惊恐未定的眼睛,目光深邃如海,仿佛洞悉了她灵魂深处的恐惧和疑惑。
“D啊…”他轻轻重复着这个字母,脸上没有惊讶,只有一种了然和沉重的宿命感。“时候到了,你自然会明白这一切意味着什么,艾琳娜。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是一个人在这片海上航行。”
他的话语带着安抚,却又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潘多拉魔盒的一角。艾琳娜看着眼前这片刚刚进入的、更加神秘莫测的伟大航路,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父亲遗留的怀表、罗杰船长的日志、那些关于空白百年的耳语,以及自己名字里的那个“D”… 所有线索都像无形的丝线,正将她拖向一个无法逃避的巨大漩涡中心。而那个巨大的草帽阴影,如同一个沉默的预兆,悬挂在她未知的命运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