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阳光斜斜地洒在昭阳殿外的鱼池上，你倚着朱漆栏杆，指尖轻捻着鱼食，看那些锦鲤在水中翻腾争食。你今日只随意挽了个堕马髻，簪一支白玉木兰，素净得不像个长公主。
"殿下，用些汤羹吧。"剑秋端着青瓷碗从殿内走出，碗中热气袅袅升起，模糊了你眉间的忧虑。
你接过碗，指尖在碗沿轻轻摩挲。"今日的莲子羹？"
"是，特意让御膳房去了莲心，不会苦。"剑秋站在一旁，目光落在主子消瘦的侧脸上，自从韦后之乱之后你便再没展露过真心的笑容。
池中鱼儿争食的涟漪渐渐平息，你忽然开口："剑秋，你说这些鱼，知道自己是被人圈养的吗？"
剑秋一怔，不知如何作答。
你自嘲地笑了笑，将剩余的鱼食尽数撒入池中。"便是知道，又能如何？终究逃不出这一方天地。"
"殿下..."剑秋喉头滚动，终于问出了那个压在心底许久的问题，"值得吗？"
风忽然停了，池水如镜，映出你苍白的面容。你沉默良久，才轻声道："是我李家对不起卢凌风。"
殿内传来婴儿咿呀的声音，云岫正抱着小郡主走出来。女儿见到母亲，立刻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凉...凉..."
你手中的瓷碗差点跌落，慌忙将碗塞给剑秋，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接过女儿。"云岫，你听见了吗？翎儿会叫娘了！"
云岫眼中含泪，笑着点头："奴婢听见了，小郡主聪明着呢。"
你将脸贴在女儿柔软的脸颊上，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孩子身上有淡淡的奶香，这是你在这深宫中唯一的慰藉。"翎儿，再叫一声，叫娘亲。"
"凉...亲..."小郡主乖巧地重复着，小手抓住母亲的一缕发丝。
躲在暗处的萧临握紧了腰间的刀柄。他看见长公主眼角有泪光闪动，却倔强地不让它落下。
"殿下..."剑秋递上帕子，你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擦了擦眼角，将女儿交还给云岫。
"如果一些事情他知道后，我们..."你望向远处的宫墙，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怕是要刀剑相向了。"
剑秋与云岫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痛惜，她们知道主子说的是什么。
"殿下不必忧心，卢县尉永远不会知道。"剑秋低声安慰。
你苦笑："纸终究包不住火。何况..."你没再说下去，转身走向殿内。
萧临从暗处走出，默默跟在后面。作为长公主的暗卫统领，当年他快饿死，是你蹲下来亲自喂他喝水吃饭的，那个时候你也不过才十五岁。
殿内，你坐在窗前，望着两个孩子在地上爬行玩耍。云岫和乳母在一旁小心看护。女儿爬到你脚边，仰起小脸冲你笑，那眉眼像极卢凌风。
昭阳殿的午后格外静谧。窗外的海棠花开得正盛，几片花瓣随风飘入内室，落在织金地毯上。你侧卧在榻上，一手轻拍着女儿翎儿的后背，另一只手握着儿子曜儿的小手。两个孩子睡意朦胧，长长的睫毛在粉嫩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娘亲..."翎儿含糊地嘟囔着，小脸在绣枕上蹭了蹭，很快又沉入梦乡。
你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自从孩子们会叫娘后，你每日最期盼的便是这样的时刻，没有长公主的身份，没有朝堂的纷争，只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曜儿忽然翻了个身，小手在空中抓了抓，稚嫩的声音轻轻喊了声："爹..."
你的手猛地僵在半空。你屏住呼吸，看着儿子无意识的梦呓，胸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半晌，你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指尖轻抚过孩子细软的发丝。
"你爹若是知道，应该会很高兴吧..."她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窗外一阵风吹过，卷起更多花瓣飘入室内。你俯身，在两个孩子额头上各落下一个吻。
"殿下。"云岫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低声道，"武家小姐求见。"
你微微蹙眉，小心地从榻上起身，示意云岫照看孩子。"武明蕙？她怎么又来了？"
说是得了新茶，特地来与殿下共品。"云岫接过你递来的团扇，小声补充，"奴婢瞧着，武小姐今日打扮得格外精致。"
你轻哼一声，对着铜镜整理了一下衣襟。镜中的女子眉目如画，却掩不住眼角的疲惫。你取出一对珍珠耳坠戴上，瞬间又变回了那个高贵不可侵犯的昭阳长公主。
"让她在前殿等着，我随后就到。"
前殿里，武明蕙正不安地来回踱步。见到你，她疾步上前行了一礼，不同于往日的精致装扮，今日她只简单绾了个髻，倒与你平日的风格有几分相似。
"这么急着见本宫，所为何事？"你端坐主位，示意剑秋看茶。
武明蕙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殿下，三日后陛下要在曲江池设宴赏花..."
"所以？"你抿了口茶，目光如刃。
"所以...明蕙想再帮殿下一回。"武明蕙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你熟悉的光芒，那是前阵子，这丫头冒险假扮成你留在宫中时的眼神。
茶盏"咔"地一声搁在案上。你眯起眼睛："你可知上次有多危险？若被人识破..."
"但没人识破，不是吗？"武明蕙向前倾身，"太医署的记录显示'昭阳长公主'那三个月一直在宫中养病，没人知道您其实..."
你的手指无意识地抚上腰间半块玉佩。摩家旅馆那时，正是武明蕙假扮成你留在昭阳殿，而你则秘密前往摩家旅馆。这个秘密，只有你和武明蕙知道。
"这次又想要什么？"你直截了当。
武明蕙脸上飞起红霞："曲江宴上...陛下说要选一幅最美的牡丹图...明蕙想着若能得殿下指点..."
"是想让本宫教你如何假扮得更像，好接近皇兄吧？"你一针见血。
武明蕙绞着帕子不语，算是默认。
"武明蕙。"你忽然起身，走到她面前抬起她的下巴，"看着本宫的眼睛告诉本宫，你是真心喜欢我皇兄，还是武家又有什么盘算？"
少女的瞳孔微微颤动："我...我是真心..."
"呵。"你松开手，"你可知这宫墙之内，是无尽的折磨？一旦踏入，便再没有任何自由可言。"你转身望向窗外宫墙，"你可知这朱墙之内，情爱是最奢侈的毒药？"
"殿下...您也曾有过心上人吗？"武明蕙鬼使神差地问了出来。
你的目光骤然变得锋利如刀，武明蕙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明蕙失礼了！"她慌忙起身告罪。
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了平静："本宫没有心上人，无妨。本宫只是不希望你重蹈覆辙。"你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武明蕙，"茶留下，你回去吧。记住本宫今日的话。"
内室传来孩子的梦呓声。武明蕙的目光柔软下来："殿下，让我再帮您一次吧。您不是一直想去安国寺为孩子祈福吗？三日后是个好时机。"
你背对着她，肩膀几不可察地一僵。良久，你轻声道："你扮不像的。"
"我可以！"武明蕙急切地说，"上次不也没人发现吗？而且..."她声音低下去，"陛下看您的眼神可不像..."
你猛地转身，眼中寒光乍现："谁告诉你的？"
"是...是明蕙自己发现的..."武明蕙被你的反应吓到了。
你闭上眼，胸口剧烈起伏。再睁眼时，你已恢复平静："武明蕙，你可知若被人发现你假扮长公主，是什么罪名？"
"诛九族的大罪。"武明蕙小声回答，却扬起脸笑了，"但殿下会保护明蕙的，不是吗？就像...就像保护那两个孩子一样。明蕙比殿下小几岁，自小就钦佩殿下杀伐果断颇有天后风范，殿下又是天后带起来的...."
殿内一时寂静。你凝视着这个看似天真实则胆大包天的武家小姐，忽然明白了什么笑着说："你是在赌。"
"是投资。"武明蕙纠正道，眼中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精明，"若他日明蕙真能入主中宫，对殿下也是保障，不是吗？"
李明翊忽然笑了，那笑容让剑秋和云岫都退后了半步："好一个武家女儿。既然如此...剑秋，去把本宫那套鹅黄襦裙取来。云岫，准备笔墨，本宫要教武小姐如何写长公主的字迹。"
武明蕙眼中迸发出惊喜的光芒，正要道谢，却被你一把按住肩膀。
"记住，"你的声音冷如冰刃，"这是最后一次。这宫廷的路从来都不好走，..."她没说完，但武明蕙已经白了脸色。
"明蕙明白。"
武明蕙换上李明翊的衣裙，学着长公主的步态在殿内行走。
等武明蕙走后。
你走回窗前，望着远处的宫墙，"像当年的我一样不懂。"你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半块玉佩，"去查查，武家最近有什么动向。武明蕙频繁接近皇兄，恐怕不是少女怀春那么简单。"
“说不准我可以助武家一臂之力。”
你将两个孩子都搂在怀里，感受着他们温暖的小身体。窗外夕阳西沉，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墙上，孤独而倔强。
暗处，萧临默默注视着这一切，手中的刀柄被握得发烫。
寒州城，风沙微扬。
马参军带着一队官兵踏入客栈，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大堂内的食客。他奉命搜查太阴会余党，而线索只有一个，肩膀处有特殊记号的人。
大堂角落，卢凌风正与苏无名、费鸡师、裴喜君和樱桃围坐一桌，桌上摆着几盘小菜和一壶酒。马参军眯了眯眼，大步走过去，手按刀柄，冷声道：
"诸位，奉刺史之命，查太阴会逆党，需查验肩膀。"
苏无名放下筷子，笑眯眯道："马参军辛苦，不知要查什么记号？"
马参军冷哼一声："无可奉告，只需脱衣查验。"
卢凌风神色平静，放下酒杯，站起身，抬手解开了衣襟。苏无名和费鸡师对视一眼，嘴角微不可察地翘起。
衣衫滑落，露出卢凌风精悍的肩膀。
然后，整个大堂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马参军瞪大眼睛，盯着卢凌风肩膀上的图案，嘴角抽搐。
那不是什么太阴会的暗记，而是一个……冒火的小卢凌风。
线条流畅，神态生动，甚至还能看出几分得意洋洋的气势，仿佛画它的人一边画一边笑得发抖。
苏无名终于憋不住，"噗"地一声笑出来，费鸡师也捂着嘴，肩膀直抖。
裴喜君和樱桃一脸茫然，樱桃小声问："这画的是……卢将军？"
卢凌风面无表情地穿好衣服，淡淡道："查完了？"
马参军脸色铁青，咬牙道："……打扰了。"
待官兵离开，苏无名终于放声大笑："卢兄，你这记号可真是……别具一格啊！"
费鸡师拍桌："谁画的？这画技虽稚嫩，但神韵十足啊！"
卢凌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
那是前阵子在摩家旅馆时，你亲手画的。
那夜，你喝醉了，拿着笔笑嘻嘻地说要给他留个记号，卢凌风由着你闹，没想到……你竟画了个这么离谱的东西。
更离谱的是，卢凌风竟一直没洗掉。
烛火在兵书上投下摇曳的光影，你指尖划过《六韬》上的一行字："将不仁，则三军不亲..."窗外秋风乍起，卷着几片枯叶拍打在窗棂上。
"殿下。"萧临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比平日多了几分急促。
"进。"你头也不抬，指尖又翻过一页。
萧临单膝跪地，黑色劲装上还带着夜露的湿气："卢凌风未死，但情况不妙。"
书页在你指间骤然停住。你缓缓抬眸，烛光在她眼中跳动："说下去。"
"太阴会设计活埋了他，但他逃出来了，似乎...与太阴会有瓜葛。"萧临抬头观察你的表情。
你合上兵书，指尖在烫金的封面上轻轻摩挲："本宫相信卢凌风。"
"继续跟着他。"你声音如冰刃出鞘，"本宫要亲自去寒州会会这个太阴会。"
三日后，当武明蕙再次扮作"昭阳长公主"出现在重阳宴上时，真正的你已经一袭男装，策马出了长安城。萧临紧随其后，看着前方那个挺直的背影，你连骑马的样子都带着皇族特有的傲气，仿佛不是去追查叛党，而是去巡视自己的疆土。
寒州的秋比长安更冷。你站在驿馆窗前，望着院中那株将谢未谢的木槿，手中捏着刚收到的密报，卢凌风今晚会平安无事回来。
"殿下，要见他吗？"萧临递上一杯热茶。
你摇头，茶烟氤氲中你的表情模糊不清："先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夜幕降临，卢凌风果然出现在太阴会的秘密集会处。你隐在暗处，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他瘦了。
那一刻，你明白了什么，唇角勾起一丝冷笑。
"回驿馆。"你低声命令。
萧临跟着你回驿馆。
回到驿馆，你忽然道："厨房在哪？"
萧临一愣："殿下饿了？"
"本宫要熬汤。"
驿馆简陋的厨房里，大唐最尊贵的长公主殿下第一次拿起了汤勺。萧临站在一旁，看着你手忙脚乱地处理食材，你拿剑的手拿起菜刀来竟有些发抖，放盐时犹豫不决的模样完全不像那个在朝堂上杀伐决断的昭阳长公主。
"殿下，让属下来吧。"萧临实在看不下去。
"不用。"你固执地搅动着锅中浑浊的汤汁，"他喜欢...应该会喜欢这个味道。"
“当然，要是卢县尉不喜欢，那就是他有问题。”萧临说。
汤熬好时已是子夜。你舀了一碗，示意萧临端着食盒跟上。寒州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回荡在青石板上。
卢凌风暂住的小院近在眼前，院墙外隐约可见几个黑影，陛下派来的探子。
就听见屋内传来女子的声音。
你身形一顿，那是喜君的声音。
你轻轻推开门缝，只见裴喜君扑进了卢凌风怀中，而他没有推开。
萧临感到食盒突然变沉了，你的手按在了食盒上，力道大得指节发白。烛光下，他看见你嘴角缓缓扬起一个笑容，没有声音，美得惊心。
你转身离去，脚步轻得如同幽灵。萧临狠狠瞪了一眼屋内，暗骂一句"不知好歹"，快步跟上。
走出小巷，你忽然停下："汤。"
萧临连忙递上食盒。你接过，看也不看就将整碗汤倒进了路边的水沟。
"本来也不好喝。"你淡淡道，随手将碗也扔了进去，瓷器碎裂的声音在静夜中格外清脆。“卢凌风和喜君互相喜欢就是最好的，我们就不去打扰他们。”
回驿馆的路上，经过一处野花丛。你忽然蹲下身，摘了一朵不知名的白色野花。萧临站在你身后，看着那个摘花的背影，月光下，大唐最骄傲的长公主，此刻看起来竟如此单薄孤独。
"殿下..."萧临喉头发紧。
你站起身，指尖转动着那朵小花，"让武明蕙继续扮着。本宫要查清楚，太阴会背后到底是谁在操控。"
你松开手，任由那朵白花飘落在地，被夜风吹远。就像某些从未说出口的感情，终究要随风而逝。
萧临望着你挺直的背影，那时你的背影，也是如此孤独。
而你不知道的是，这一切都是卢凌风他们在演给陛下的人看，只有这样你才不会被李隆基怀疑，你刚走卢凌风就对裴喜君道歉，“为了昭阳姐姐。”裴喜君回答。
寒州城西，一处僻静的茶楼。
你独自踏入雅间，没有让萧临跟随。
你摘下帷帽，露出一双清冷的眸子，看向早已等候在此的宋阿糜。
"这位公子亲自来见我啊。"宋阿糜微笑，眼底却藏着刀锋。
你落座，指尖轻叩桌面："宋姑娘费尽心思引我来，不会只是为了客套吧？"
与此同时，卢凌风租住的房子院内。
萧临抱刀而立，面色冷硬如铁，连余光都不屑给他。
"萧临。"卢凌风沉声开口，"明翊的眼睛……"
"与你何干？"萧临终于侧目，眼底怒火灼人，"卢县尉既然与裴小姐情深义重，又何必假惺惺关心殿下？"
卢凌风一怔："什么？"
萧临冷笑一声，不再言语。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苏无名、费鸡师、裴喜君和樱桃四人刚出来，恰好听见萧临那句冰冷的嘲讽：
"不知好歹的东西！你有什么资格让殿下亲自为你熬汤？！"
空气骤然凝固。
裴喜君脚步一顿，脸色微变。樱桃瞪大眼睛，小声嘀咕："熬汤？谁熬汤？"
费鸡师摸着胡子，若有所思地看向卢凌风："昭阳熬汤了啊，卢凌风不喝给我喝啊。"
苏无名则眯起眼，目光在萧临和卢凌风之间转了一圈，忽然笑了："有意思。"
卢凌风呼吸微滞，脑海中闪过那碗被倒掉的汤。
……是你亲手熬的？
刀锋出鞘三寸，萧临终于转头，眼底怒火如灼："卢凌风，你既然喜欢裴坚之女，就赶紧跟她大婚！别让殿下再为你分心！"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我跟喜君姑娘没有任何关系，我们只是朋友，我想见一见明翊。”
萧临横刀一拦，寒光凛冽："殿下不想见你。"
"让开。"卢凌风声音低沉，眼底暗潮翻涌。
萧临寸步不让："卢凌风，别自取其辱。"
两人对峙，杀气凛然。
费鸡师"啧"了一声，摇头晃脑："年轻人啊……"
苏无名则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卢凌风什么都没讲。
卢凌风握紧拳头，指节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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