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许乐几乎无眠。
窗外的大雨不知何时停了，只剩下屋檐滴水的单调声响。她蜷缩在狭窄的单人床上，裹紧了被子，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脑子里像塞满了乱麻，父亲的绝望，母亲的强撑，秦墨冰冷的眼神，还有那即将失去的家……各种念头纷至沓来，让她头痛欲裂。
天快亮时，她才在极度的疲惫中昏昏沉沉地睡去。然而没睡多久，就被一阵急促的门铃声吵醒。
尖锐的铃声在清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刺耳。许乐猛地睁开眼，心脏条件反射地一紧。她看了一眼窗外灰蒙蒙的天色，挣扎着坐起身。
客厅里传来父母有些慌乱的脚步声和低语。她披上外套，推门出去。
门开了。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剪裁合体、一丝不苟黑色西装套裙的女人。三十岁左右，妆容精致，头发盘得一丝不乱，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锐利而干练，带着一种职业化的、不容置疑的疏离感。她手里拿着一个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黑色硬质公文包。
在她身后一步远，还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穿着同色系西装、面无表情、如同铁塔般的男人，显然是保镖或司机。
“请问是许国栋先生家吗？”女秘书的声音清晰、平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目光越过开门的李慧芬，精准地落在后面刚走出卧室的许乐身上。
“是…是的。”李慧芬被对方的气势慑住，有些紧张地应道，“你们是？”
“您好。”女秘书微微颔首，动作标准得如同尺子量过，“我是秦墨先生的私人助理，林薇。”她的目光转向许乐，“许乐小姐，秦先生让我将这份文件送达给您。”
她动作利落地打开公文包，从中取出一个厚厚的、用牛皮纸封好的文件袋。文件袋的封口处，用黑色的蜡封着，上面压着一个繁复的、带着古意的印章图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正式感和冰冷感。
林薇双手将文件袋递向许乐。
许乐的心跳骤然加速，血液似乎一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净净，留下一片冰冷的麻木。她看着那个文件袋，仿佛看着一条冰冷的锁链。
“这…这是什么？”李慧芬疑惑又不安地看着女儿苍白的脸。
许乐没有回答母亲。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缓缓抬起手，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文件袋。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纸面，让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秦先生希望您能尽快审阅，并在今天下午三点前给予明确答复。”林薇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像在陈述一件最普通的日程安排，“如有任何疑问，可以拨打文件袋上的专线电话。”她顿了顿，又从公文包侧袋拿出一个白色的、没有任何标识的小药瓶，轻轻放在许乐拿着文件袋的手边。
“另外，”林薇的目光在许乐依旧有些苍白憔悴的脸上停顿了半秒，“秦先生说，如果您因为昨晚淋雨有发烧的迹象，可以吃这个。一次一粒。”她的语气依旧公事公办，但最后那句补充，却像一根细针，轻轻扎破了许乐强行筑起的冰冷屏障。
昨晚…他还记得她淋雨会发烧？
这个认知带来的不是暖意，而是一种更加尖锐复杂的刺痛。她宁愿他彻底冷漠到底！
许乐的手指猛地攥紧了文件袋的边缘，指节用力到泛白。她死死咬着下唇，没有去看那瓶药，也没有说话。
林薇似乎并不期待她的回应，完成了任务，便再次微微颔首：“文件已送达。告辞。”说完，她转身，高跟鞋踩在楼道的水泥地上，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哒、哒”声。那个如同铁塔般的男人紧随其后。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梯拐角。
楼道里恢复了寂静。
“乐乐，这…这到底怎么回事？”李慧芬关上门，急切地拉住女儿的手，声音充满了担忧和困惑，“秦墨？他给你送什么文件？还有药？他怎么会知道你淋雨了？你们……”无数个问题在她脑海中翻腾。
许国栋也走了过来，看着女儿手里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文件袋，眉头紧锁，眼神复杂难辨。
许乐没有说话。她挣脱母亲的手，抱着那个冰冷的文件袋，像抱着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转身快步走回了自己的小卧室。
“砰”的一声，门被关上，隔绝了父母焦急的追问。
狭小的房间里光线昏暗。许乐背靠着门板，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她低头看着手里那个沉甸甸的文件袋，牛皮纸粗糙的质感摩擦着她的掌心，那个黑色的蜡封印记，如同秦墨本人一般，冰冷而充满压迫感。
她走到书桌前，将文件袋重重地放下。手指有些颤抖地，撕开了那层冰冷的蜡封。里面是一份装订整齐的合同文件。
封面，是几个加粗的、冰冷的黑体字：
婚前协议
她深吸一口气，翻开了第一页。密密麻麻的条款，严谨的法律措辞，如同冰冷的蛛网，瞬间将她缠绕。
甲方：秦墨。
乙方：许乐。
协议期限：三年。
婚姻存续期间义务：乙方需履行必要的“妻子”职责（包括但不限于出席甲方指定的社交场合、配合甲方应对家族及媒体等），维护甲方及甲方家族声誉。乙方需遵守协议规定的各项行为准则（包括居住地点、社交限制等）。
婚姻存续期间权利：甲方将代为清偿许国栋先生名下公司所欠XX银行全部债务（具体金额见附件清单）。甲方将提供乙方协议期间所需的一切生活保障（具体标准见附件）。
保密条款：本协议内容及双方基于此协议的婚姻关系本质，乙方需严格保密，不得向任何第三方（包括乙方父母）泄露。违约将承担巨额赔偿及法律责任。
解除条款：协议期满自动解除。期间若乙方严重违约（包括但不限于泄露协议、行为失当影响甲方声誉、与其他异性产生实质关系等），甲方有权立即终止协议，并有权追索已支付款项……
一条条，一款款，清晰、冰冷、逻辑严密，将这场婚姻的本质——一场彻头彻尾的交易，赤裸裸地摊开在她眼前。她的“价值”被明码标价（还清债务），她的“义务”被严格限定（扮演花瓶、保持沉默），她的“自由”被彻底剥夺（行动受限）。甚至连生病的可能性，都被他以一瓶药的形式，“周到”地考虑了进去。
许乐的手指划过那些冰冷的印刷字体，指尖冰凉。视线落在“保密条款”和“解除条款”那些严厉的措辞上，一股巨大的寒意从脊椎骨窜起。这不仅仅是一份协议，这更像一份卖身契。一旦签下，她将彻底失去对自己生活的掌控权，成为他精心打造的金丝笼里，一只沉默的、必须完美的雀鸟。
三年的牢笼。换父亲的公司和这个家暂时的喘息。
值得吗？
她不知道。
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袭来。她颓然地坐倒在书桌前的旧椅子上，额头抵着冰凉的桌面。昨晚未干的泪痕似乎还留在脸上，此刻眼眶却干涩得发痛。
就在这死寂般的疲惫和冰冷中，被她随手扔在床上的手机，屏幕毫无预兆地亮了起来。
嗡——
嗡——
短促而规律的震动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许乐的身体猛地一僵。她缓缓抬起头，目光投向床上那个发出声响的源头。屏幕上，跳动着一个没有储存名字、却早已深刻在记忆深处的号码。
那个号码的主人，刚刚用一份冰冷的协议，将她逼到了悬崖边缘。
她盯着那不断闪烁的屏幕，盯着那串熟悉的数字，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跳动着，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酸涩的痛楚。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才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僵硬地站起身，一步一步挪到床边。
指尖在距离手机屏幕几厘米的地方停顿，微微颤抖。最终，她还是划开了接听键。
她没有说话。只是将冰凉的听筒贴在耳边。
电话那头，同样是一片沉默。只有细微的电流声，证明着连接的存在。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死寂之后，那个低沉、熟悉、此刻却如同淬了冰的声音，清晰地穿透听筒，钻进她的耳膜，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掌控一切的平静：
“协议看到了？”
“下午三点。”
“给我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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