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戒指紧箍着无名指,沉甸甸的,像一枚嵌入骨血的耻辱烙印。许乐瘫坐在厚厚的地毯上,蜷缩着身体,将戴着戒指的左手死死攥在胸前,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柔软的皮肉,试图用更尖锐的疼痛来对抗心脏深处那灭顶的冰冷绝望。泪水无声地汹涌,滑过冰冷的脸颊,砸在同样冰冷的地毯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绝望的痕迹。
房间里死寂得可怕。只有她自己压抑的、破碎的抽噎声在空旷奢华的空间里微弱地回响,更衬得这牢笼般的巨大与孤寂。秦墨离开时带走的不仅是他的身影,更是最后一丝稀薄的空气。那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依旧沉甸甸地笼罩着一切,混合着他身上清冽的木质调气息和冰水蒸发后的淡淡湿腥味,无孔不入地钻进她的鼻腔,提醒着她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噩梦。
她不知道自己在冰冷的地毯上瘫坐了多久。时间失去了意义,每一秒都是对灵魂的凌迟。直到身体因为寒冷和僵直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直到泪水流干,只剩下眼眶火辣辣的干涩和肿胀的痛感。
门被轻轻敲响。
笃,笃。
声音很轻,带着训练有素的分寸感。
许乐的身体猛地一颤,像受惊的刺猬瞬间蜷缩得更紧,心脏再次狂跳起来。是秦墨回来了?还是……他派来执行“违约”惩罚的人?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许小姐?”门外传来小梅温和恭谨的声音,“您还好吗?我方便进来吗?”
是小梅。不是秦墨。
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疲惫和一种被窥视的难堪。她这副狼狈不堪、哭肿了眼睛的模样,又要暴露在另一个陌生人面前了。但在这个地方,她有什么资格拒绝?
“……进来。”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几乎不成调。
门无声地滑开。小梅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脸上依旧是那副恰到好处的、职业化的温和微笑,眼神平静无波,仿佛房间里一片狼藉的水渍、沙发上明显的湿痕、以及瘫坐在地毯上失魂落魄的她,都是再寻常不过的景象。
“许小姐,”小梅的目光快速而专业地扫过房间,落在许乐身上时,笑容加深了些许,“秦先生吩咐,让我帮您准备一下,明天上午十点,需要陪他出席一个慈善拍卖午宴。”她的语气平静得像在通知一个日程安排,没有丝毫波澜。
慈善拍卖午宴?
许乐茫然地抬起头,红肿的眼睛里还残留着未散的绝望和泪光。陪他出席?以“秦太太”的身份?像一个精心打扮的花瓶,被摆放在众人审视的目光下?
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屈辱感席卷而来。她刚刚经历了那样一场灭顶的羞辱,现在却要立刻扮演起“恩爱夫妻”的戏码?
小梅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她的情绪,或者说,根本不在意。她微微侧身,让开门口。紧接着,两个穿着同样浅灰色制服的女侍者推着两辆巨大的、覆盖着白色防尘罩的移动衣架走了进来。衣架沉重,金属框架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滚动声。
侍者们动作利落地将衣架推到房间中央空旷的位置,然后恭敬地退到一旁。
小梅走上前,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矜持,如同即将展示珍宝的策展人。她伸出戴着白色手套的手,动作优雅地,轻轻掀开了第一个衣架上的防尘罩。
哗——
如同拉开了一场顶级时装秀的帷幕。
瞬间,整个奢华冰冷的房间,似乎都被衣架上悬挂的华服点亮了。
数十件顶级品牌的当季高定礼服,如同沉睡的精灵被唤醒,在灯光下绽放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柔软如云的雪纺,闪烁着珍珠光泽的真丝缎面,带着神秘暗纹的丝绒,点缀着细密水晶或精致刺绣的薄纱……各种顶级面料在顶级设计师的剪裁下,勾勒出或优雅、或性感、或端庄、或前卫的极致轮廓。
颜色更是令人屏息:纯净无瑕的月光白,深邃高贵的祖母绿,神秘性感的酒红,浪漫梦幻的香槟粉,沉稳大气的午夜蓝……每一件都如同艺术品,散发着拒人千里的昂贵气息。
紧接着,小梅又掀开了第二个衣架上的防尘罩。
这一次,是琳琅满目的配饰。
一层层打开的精致匣子里,摆放着成套的顶级珠宝:璀璨夺目的钻石项链、耳环、手链,在黑色丝绒的衬托下闪烁着冰冷而诱惑的光芒;造型各异、镶嵌着各色宝石的奢华手袋;还有数十双一字排开的顶级高跟鞋,从纤细优雅的尖头细高跟,到性感诱人的绑带凉鞋,再到点缀着水晶或羽毛的宴会鞋……每一双都精致得像童话里灰姑娘的水晶鞋,却散发着同样冰冷的、现实的价格标签。
这些华服美饰,如同一个巨大的、流光溢彩的陷阱,散发着致命的诱惑,也散发着冰冷的寒意。它们无声地宣告着:从今往后,许乐这个人,她的身体,她的形象,都将被彻底包装,成为“秦太太”这个完美符号的一部分。她不再是她,她只是承载这些昂贵物品、用以装点秦墨门面的华丽容器。
小梅站在衣架旁,脸上带着一丝职业化的骄傲,目光扫过这令人震撼的奢华阵列,最后落在依旧蜷缩在地毯上的许乐身上,声音温和依旧:“许小姐,这些都是为您准备的。秦先生希望您能挑选一套适合明天场合的礼服和配饰。您看,现在需要我帮您试穿挑选吗?”
她的语气恭敬,眼神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这不是询问,这是通知。是命令的下达。
许乐看着眼前这片璀璨夺目的“刑具”,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廉价的旧外套,以及无名指上那枚冰冷沉重的钻戒。巨大的反差让她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胃里翻江倒海,刚才勉强吃下的精致食物似乎在灼烧她的喉咙。
她猛地捂住嘴,强压下那股汹涌的反胃感,脸色苍白如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许小姐?”小梅微微蹙眉,似乎对她的反应有些不解,但依旧维持着职业素养,“您不舒服吗?需要叫医生吗?”
“不……不用。”许乐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虚弱得如同蚊蚋。她扶着冰冷的大理石茶几边缘,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双腿却酸软无力,尝试了几次才勉强撑起身体,摇摇欲坠。
小梅立刻上前一步,看似想要搀扶,手伸到一半却又顿住,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那……挑选礼服的事?”
许乐的目光茫然地扫过那片华美的陷阱,每一件都像是在无声地嘲笑她此刻的狼狈和抗拒。她根本无心挑选,也无力反抗。
“随便吧。”她闭上眼,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疲惫和彻底的放弃,“你……你看着办就好。” 她把选择权彻底交出,如同交出自己最后一点可怜的自主权。
小梅眼中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但面上笑容不变:“好的,许小姐。我会根据您的身材气质和明天的场合,为您挑选最合适的搭配。请您稍等。”她说完,便不再看许乐,转身走向那片华服美饰的森林,开始用专业而挑剔的目光审视、搭配起来。
许乐无力地靠在冰冷的茶几上,看着小梅在那片不属于她的奢华世界里忙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上冰凉的戒圈,钻石坚硬的棱角硌着指腹。她像个局外人,像个被摆放在这巨大舞台角落的、等待被装扮的提线木偶。
小梅的效率极高。很快,她挑出了一套礼服:一条剪裁极其简洁、线条流畅的香槟色真丝缎面吊带长裙。没有繁复的装饰,只有顶级面料本身流动的光泽和垂坠感,低调中透着不动声色的奢华。与之搭配的是一双同色系的、鞋跟纤细优雅的缎面高跟鞋,一套设计简约却镶嵌着大颗水滴形钻石的项链和耳钉,以及一个小巧的、镶嵌着细密碎钻的手拿包。
“许小姐,您看这套可以吗?”小梅将搭配好的衣物展示给她看,语气带着征询,眼神却笃定。
许乐只是麻木地点了点头。好不好看,合不合适,对她而言,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是换一副更华丽的枷锁罢了。
“好的。那我稍后安排人将礼服送去熨烫整理。请您明早九点前准备好,造型师会准时过来为您做妆发。”小梅利落地交代完,示意侍者将选好的衣物小心取下,又将剩下的华服美饰重新覆盖好防尘罩,推着衣架,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房间里再次恢复了死寂。只剩下许乐一个人,以及茶几上小梅临走前“贴心”留下的一杯温水和两粒白色的小药片——大概是安神或助眠的东西。
许乐看着那杯水和药片,只觉得无比讽刺。她需要安神?她的灵魂早已被撕扯得支离破碎,安神药又能安抚什么?
巨大的疲惫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将她彻底吞噬。她摇摇晃晃地走向那张巨大冰冷的床。身体陷进柔软得不可思议的顶级床垫里,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一种沉入冰冷深渊的失重感。
她拉过被子,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住,连头也蒙了起来,试图隔绝这冰冷奢华的世界,隔绝无名指上那枚戒指冰冷的触感和刺眼的光芒。黑暗和封闭带来一丝虚假的安全感。
然而,就在她以为自己可以暂时逃避时,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床头柜上那个之前被她忽略的、镶嵌着金属按钮的精致控制面板。
其中一个按钮下方,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绿色指示灯,正散发着微弱而恒定的光芒。
那是什么?
许乐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她挣扎着从被子里探出头,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探究,轻轻触碰了一下那个亮着绿灯的按钮。
没有任何反应。
她又试探性地,用指尖在那个按钮旁边的光滑面板上滑动了一下。
突然,她正前方、靠近天花板的墙壁上,一块原本与墙壁完美融合、几乎看不出缝隙的方形区域,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了一个嵌入墙体的、尺寸适中的液晶屏幕!
屏幕瞬间亮起!
柔和的光芒照亮了许乐惊愕的脸。
屏幕上显示的,赫然是——客厅的实时画面!
画面清晰得纤毫毕现。巨大的水晶吊灯散发着冰冷的光,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反射着顶灯的光晕,那张宽大的真皮沙发,沙发上……那大片尚未干透的水渍,沙发脚边滚落在地毯上的空玻璃水壶,甚至……地毯上那两片已经蔫掉的柠檬片!
刚才那场屈辱冲突的所有痕迹,如同被精心保存的罪证,清晰地、冰冷地呈现在她的眼前!
许乐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净净,留下彻骨的冰寒!
监控!
她的房间里,竟然有监控!直通客厅的监控!
那刚才……刚才她泼水、她崩溃、她哭泣、她像狗一样祈求……所有不堪入目的狼狈和绝望……是不是也……是不是也……
一个更加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脑海!她猛地转头,目光惊恐地扫视着这个巨大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天花板的吊顶缝隙?墙壁的装饰线条?那些造型简约的灯具?床头柜?浴室?!
无处不在的冰冷感瞬间化作了无数双无形的眼睛!它们潜伏在每一个精致的角落,无声地窥视着她的一举一动,记录着她的每一滴眼泪,每一分屈辱!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终于冲破了许乐死死咬住的牙关,在这死寂的、被监控笼罩的华丽囚笼里,绝望地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