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快步走过去，尽量让自己的步伐显得不那么急切。在老汉面前蹲下，目光落在那个碗上。
碗不大，黑褐色，釉面粗糙，布满细密的开片纹，碗心甚至还有一块明显的污渍。在昏暗摇曳的灯光下，它毫不起眼，甚至有些丑陋寒酸。但陈默的心脏却狂跳起来——那碗壁上自然流淌的银色细纹，在灯光某个角度下，隐隐泛着幽蓝的毫光！兔毫！绝对是宋代建窑兔毫盏的特征！
他强压下心头的激动，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釉面。手感沉重，胎质坚实。没错！
“老伯，这碗…怎么卖？”陈默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个好奇的学生。
老汉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血丝和疲惫，他伸出枯瘦如柴、沾满泥垢的手指，犹豫地比了个“五”的手势，声音嘶哑干涩：“五…五十块…娃儿…家里等钱救命…”他的目光带着卑微的乞求，又飞快地低下头，仿佛说出这个价格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
五十块！和前世那老掮客吹嘘的一模一样！
陈默几乎要脱口答应，手已经伸向了口袋。然而，就在他掏出那三张百元大钞，准备数出五十的时候，一个沙哑而油腻的声音斜刺里插了进来，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
“哟呵？老张头，你这破碗还藏着掖着呢？五十？啧啧，坑学生娃呢？”
一个穿着皱巴巴皮夹克、脖子上挂着条褪色金链子的光头胖子踱了过来，脸上横肉堆笑，眼神却像钩子一样钉在那只黑碗上。他身后还跟着两个流里流气的青年，眼神不善。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是“刀疤刘”！前世在这个黑市里臭名昭著的二道贩子兼地痞！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时间点不对！难道…蝴蝶的翅膀已经开始扇动了？
刀疤刘根本没看陈默，他大大咧咧地蹲下身，粗短的手指直接就去抓那只碗：“五十？老子给你六十！拿过来瞧瞧！”动作粗鲁，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
老汉吓得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地想护住碗，却被刀疤刘一把推开，踉跄着差点摔倒。他惊恐地看着刀疤刘和他身后的两个打手，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刀疤刘把碗拿在手里，装模作样地对着昏黄的灯光看了看，嘴角撇着不屑：“啧，什么玩意儿，黑不溜秋的，还沾着泥巴。也就看这老头可怜，六十块，我拿了！”说着，另一只手就从脏兮兮的皮夹克里掏钱。
陈默知道不能再等了！一旦碗到了刀疤刘手里，凭他的眼力和手段，就算现在看不出来，转手找个懂行的掌眼，立刻就能明白价值，那时再想拿回来，比登天还难！父亲的手术费，就彻底没指望了！
电光火石间，陈默猛地站起身，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低语：“一百块！我要了！”
声音一出，刀疤刘掏钱的动作顿住了。他慢慢转过头，那双三角眼里射出阴冷的光，上下打量着陈默这个穿着校服、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学生仔，像是看一个不知死活的傻子。
“小子，”刀疤刘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声音带着威胁，“懂不懂规矩？爷们儿看上的东西，有你插手的份儿？”他身后的两个青年也往前逼了一步，眼神凶狠。
老汉也惊呆了，看看刀疤刘，又看看陈默，脸上是更深的恐惧，连连摆手：“娃儿…娃儿你别…别惹事…”
空气瞬间凝固，充满了火药味。周围几个零星的黑市客也停下动作，投来或好奇或幸灾乐祸的目光。
陈默迎着刀疤刘阴鸷的视线，脸上没有任何惧色，反而露出一丝带着点少年意气的“倔强”笑容，仿佛真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学生：“刘哥是吧？我听说过您。黑市有黑市的规矩，先来后到，价高者得。我比您出价高，这碗就该是我的。您这么大的‘人物’，总不会跟我一个穷学生抢东西吧？传出去…多不好听？”他刻意加重了“人物”和“传出去”几个字。
刀疤刘脸上的横肉抖了抖。陈默这话软中带硬，捧了他一句，又点出了“规矩”和“名声”。在道上混，面子有时候比里子重要。为了一个看起来确实不起眼的破碗，当众强抢一个学生娃的东西，传出去确实丢份儿。尤其这小子看起来还认识自己？
他眯着眼睛，又仔细打量了一下那只黑碗，心里也有些犯嘀咕：难道真看走眼了？不可能啊，这破玩意儿…值一百块？
“呵，”刀疤刘冷笑一声，把碗随手往破布上一丢，发出“哐当”一声脆响，吓得老汉又是一哆嗦。“行，小子，有种！一百块？老子倒要看看，你这一百块买回去的，是个什么金疙瘩！”他站起身，拍了拍皮夹克上的灰，眼神像毒蛇一样在陈默脸上剐了一下，“记住你了，小子。”说完，带着两个手下，骂骂咧咧地挤进了人群深处。
无形的压力骤然消失。陈默后背已经渗出一层冷汗。他立刻蹲下，飞快地从口袋里掏出那三张百元钞票，数出一张，毫不犹豫地塞进还在发抖的老汉手里：“老伯，一百块，拿着！碗我拿走了！”他一把抓起那只黑碗，入手冰凉沉重。那碗壁上流淌的银蓝毫光，在昏暗光线下似乎更清晰了一分。
老汉看着手里那张崭新的百元大钞，又看看陈默手里那只他以为只值几个烧饼钱的破碗，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茫然。他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感谢的话，但陈默已经迅速将碗用破布包好，塞进自己空荡荡的书包，转身快步离开，身影迅速消失在幽暗曲折的巷子深处。
他不敢停留。刀疤刘最后那个眼神，让他知道这事还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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