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明翊纵身跃入竖井的刹那，井壁上的虎形图案突然全部睁开了第三只眼。金光如蛛网般交织成网，他下坠的身体被猛地托住，悬在井水上方三寸处。
水面不是水。
无数青铜铃铛互相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每个铃铛只有指甲盖大小，表面刻着"沈"字。楚明翊伸手去碰，指尖刚触到最上层的铃铛，井底突然传来清晰的婴儿拍水声。
"咯咯......"
这笑声让井壁渗出的血珠全部凝固在半空。楚明翊锁骨下的虎形印记剧烈跳动，第三只眼不受控制地睁开。金光射入铃铛组成的"水面"，照出底下蜷缩的襁褓——蓝底金线，正是五年前东宫准备的样式。
襁褓突然散开。
婴儿浮上来，小手小脚扑腾着铃铛。它胸口嵌着块碎琉璃，琉璃里冻着个月牙形的胎儿。楚明翊的剑"铮"地一声出鞘，却在看清婴儿面容时猛地僵住。
那孩子左眼角有颗泪痣，和沈清澜的一模一样。
"看看我们的孩子。"
沈清澜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温柔得像是新婚夜红烛下的私语。楚明翊的剑尖开始颤抖，他看见婴儿的瞳孔泛起金色——和自己被蛊毒侵蚀时如出一辙。
水面突然沸腾。
铃铛疯狂相撞，溅起的不是水花，而是一段段记忆碎片。楚明翊看见接生嬷嬷抱着啼哭的婴儿走向古井，襁褓里突然伸出只青紫色的小手，死死攥住嬷嬷的衣领。
"你配吗？"
同样三个字，这次变成沈清澜厉鬼般的尖啸。婴儿猛地睁开完全变成金色的眼睛，胸口琉璃盏里的胎儿突然张嘴：
"爹爹不要我了吗？"
楚明翊的剑当啷一声掉进铃铛堆里。他单膝跪在金光织成的网上，伸手想去捞孩子，却看见自己指尖已经泛起金蓝色的荧光——蛊毒正在顺着血脉蔓延。
井壁上的血珠突然全部坠落。
每滴血里都映着东宫偏殿的雕花窗。楚明翊看见这五年来，自己每夜都站在窗外望着沈清澜的背影。而窗内，沈清澜其实每次都会在他离开后，轻轻抚摸着小腹发呆。
"若这真是你的骨血......"楚明翊的嗓子哑得不成样子，虎形印记的第三只眼流下血泪，"我宁愿永不超生。"
婴儿突然沉下去。
铃铛组成的水面轰然分开，露出底下真正的井水——清澈见底，映着两个倒影。一个是现在的楚明翊，另一个是五年前大婚夜的他。年轻的那个楚明翊站在新房门外，手里攥着和离书，却从门缝里偷看了整夜。
水波荡漾，两个倒影之间浮现出沈清澜生产那晚的场景。她松开床幔的手并非绝望，而是释然。飘落的除了一滴泪，还有本女子学堂的规划图。
"饮尽此恨......"
沈清澜的虚影出现在井底，伸手接住沉下来的婴儿。孩子胸口琉璃盏中的胎儿突然融化，变成金粉组成的新字：
"来生莫见"
楚明翊猛地扑向井底。这次金光网没有阻拦，任由他穿过铃铛层。在即将触到沈清澜虚影的瞬间，她怀里的婴儿突然裂成两半——一半是正常婴孩，一半是密密麻麻的蛊虫。
"选吧。"沈清澜的声音同时从虚影和婴儿口中传出，"你的执念，还是你的责任？"
楚明翊捡起掉落的剑。剑柄上褪色的平安符突然燃烧，露出背面沈清澜用血画的小像。他挽了个剑花，却在半途突然转向，剑锋直刺自己心口。
"我选第三种。"
虎形印记爆裂成金雾。心脉血溅在婴儿身上，蛊虫那半迅速灰飞烟灭。剩下那半婴孩突然睁开清澈的眼睛，小手抓住楚明翊染血的衣襟。
井水开始倒流。
所有青铜铃铛升上井口，在黎明微光中拼成女子学堂的徽记。楚明翊抱着越来越轻的婴儿残影，看见它襁褓一角绣着行小字："癸卯年立春改"——那是三个月后的日期。
沈清澜的虚影最后看了他一眼，消散前弹了下井壁。某块虎形图案的第三只眼突然脱落，露出后面藏着的半页学生名册。首页第一个名字，赫然是沈清澜的亲笔签名。
楚明翊单膝跪在井底，任由晨曦透过铃铛徽记照在脸上。怀里的婴儿残影彻底消失前，他忽然感觉左肩一沉——沈清澜常戴的那支茉莉发簪，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肩头。
楚明翊指尖触到茉莉发簪的刹那，簪头突然渗出温热的血珠。血珠滚落时映出井口上方盘旋的鸦群——那些根本不是鸟，而是用沈清澜手稿折成的纸鸢，每只翅膀内侧都密密麻麻写满"癸卯年立春"。
纸鸢突然同时燃烧。
灰烬飘落时变成细小的金粉，在楚明翊周围拼出女子学堂的立体地图。他踉跄起身时，发现井底青砖缝隙里嵌着无数琉璃碎片，每片都冻着个月牙形的胎儿残影。最靠近他靴尖的那块琉璃突然"咔"地裂开，胎儿睁开眼睛：
"爹爹看这里。"
楚明翊弯腰的瞬间，整口井突然翻转九十度。他重重摔在现在的井壁上，而原本的井底此刻变成垂直的墙面，无数青铜铃铛正顺着墙面滚落。铃铛坠地时发出的不是金属声，而是沈清澜当年在书房练字时，狼毫划过宣纸的沙沙响。
"清澜......"
他刚唤出声，所有滚动的铃铛突然悬停。每只铃铛表面都浮现出相同的画面：沈清澜披着晨露站在女子学堂的牌匾下，而牌匾右下角刻着"楚明翊监制"五个小字——那是他从未做过的事。
铃铛画面突然全部破碎。
飞溅的铜片在半空中组成新的图案：一只衔着茉莉的青铜虎，虎尾缠绕着本摊开的名册。楚明翊伸手去抓，名册却突然被无形的手翻到最后一页——那里本该空白的位置，赫然按着两个血指印。
大的那个纹路是沈清澜的。
小的那个......楚明翊的瞳孔骤然收缩。指印旁写着"父女同心"四个字，墨迹还是湿的，散发着沈清澜最爱的松烟墨香。他锁骨下的旧伤突然剧痛，当年沈清澜为他包扎时系的那条发带，此刻正从伤口里慢慢抽出来。
发带末端绣着朵将开未开的茉莉。
花苞突然绽放，露出里面蜷缩的蛊虫——已经死了，虫尸上覆盖着层冰晶似的薄霜。楚明翊捏起蛊虫时，井底所有琉璃碎片同时嗡鸣，月牙形的胎儿们齐声开口：
"娘亲说......"
话音未落，整口井突然灌满带着桂花香的血水。楚明翊在血水中睁开眼，看见五年前的自己站在水面上，正把和离书撕碎撒向沈清澜的灵堂。而此刻水底深处，真正的沈清澜抱着婴儿残影，朝他指了指自己心口。
那里插着半截断剑。
剑柄上挂着的不是平安符，而是块女子学堂的门牌。楚明翊向水底沉去时，门牌突然发光，照出井壁隐蔽处刻着的一行小字：
"蛊毒非毒，执念为蛊"
血水退去时，楚明翊浑身湿透地跪在干涸的井底。晨曦透过铃铛徽记照在那行小字上，每个笔画都开始蠕动，变成细小的金虫爬向他的指尖。就在金虫即将触碰皮肤的刹那，茉莉发簪突然从他肩头滑落，"叮"地一声钉死了所有金虫。
簪尾溅起的血珠在空中组成新的画面：
沈清澜披着嫁衣站在女子学堂的庭院里，脚下踩着本被撕碎又粘好的《女诫》。而她身后那株本该枯萎的茉莉树上，挂满了写着"楚"字的青铜铃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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