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残片在掌心烙得发烫。楚明翊紧攥着那半片干枯的茉莉花瓣,避开巡逻禁军的视线,拐进太医院后院那丛半枯的芭蕉树后。湿冷空气裹着雪意扑面而来,他撩开枯枝败叶,露出青砖地上一道几不可见的裂缝。
指尖按上裂缝中嵌着的铜环,虎形印记突然灼痛。楚明翊猛地用力,整个人随着石板沉了下去。黑暗中石阶湿滑,他扶着长满苔藓的石壁往下走,水滴声在密道里撞出空洞回响。
"嚓"的一声,火折子亮起。摇曳火光中,蛛网密布的地道两侧立着排空药柜,蒙尘的瓷罐上贴着褪色的药名标签。最深处那扇青石门上,赫然刻着与他锁骨处一模一样的同心蛊图案——左右交缠的蛇形纹路,背上各驮着半个"翊""澜"篆字。
楚明翊按药方地图的指示,转动第三排第三个药罐。石门发出锈蚀的吱呀声缓缓洞开,扑面而来的是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草药气。
"恭候陛下多时。"
阴冷笑声从密室阴影中传来。楚明翊迅速侧身,三支淬毒钢针擦着他耳畔飞过,钉进身后药柜发出沉闷响声。密密麻麻的黑色药罐连环坠落,在青砖地上摔得粉碎。
火光摇曳中,七八个蒙面人影从两侧药架后闪出,手中短刀闪烁幽蓝寒光。楚明翊拔剑格挡,青铜剑刃相撞的火花照亮为首那人枯瘦的手——无名指上戴着枚翡翠扳指,是三年前声称告老还乡的前任院判李明远独有的标记。
"李院判?"楚明翊剑锋一颤,"你不是早该在江南颐养天年?"
那人扯下面巾,露出布满皱纹的脸,左眼角的月牙形疤痕在火光中格外狰狞。"若非为沈氏守着这地牢,老夫岂会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苟延残喘?"他手里短针突然弹出三寸长的针尖,淬着的毒液在光线下泛着诡异磷光,"陛下既已寻来,便留下陪沈后那贱人吧!"
短针直刺楚明翊胸口蛊印处。楚明翊旋身避开,剑尖挑起药架格挡。数百个药罐倾泻而下,在两人之间炸开漫天粉末。李明远显然对地形极熟,借着药粉掩护滑到右侧暗格,那里突然弹出十二支毒箭。
楚明翊后心贴地滑出丈许,毒箭齐刷刷钉进对面石壁。他趁机踹向左侧书柜,整排书架轰然倒塌,露出后面隐藏的暗格——堆积如山的卷宗里,最上面那本封皮赫然写着"沈氏清澜脉案"六个字。
"休想!"李明远目眦欲裂,短针化作银芒直射卷宗。楚明翊横剑一挑,卷宗借力飞向半空。他翻身跃起接住的瞬间,突然被从横梁落下的网子罩住。
"陛下以为,沈后会没有防备?"李明远狞笑着走近,脚下踢翻一个铜盆,里面滚出十几只通体雪白的蛊虫,"这可是沈后亲手养的'雪蚕蛊',专食心头热血..."
话音未落,十二道赤红流光突然从楚明翊袖中窜出。雀鸟尖啸着扑向蛊虫,羽翼带起的血色光晕在密室中划出弧线。李明远惨叫一声后退,手背已被雀鸟利爪抓出道道血痕,伤口处迅速升起黑气。
"这不可能..."李明远惊恐地看着雀鸟盘旋飞回楚明翊袖口,"沈氏的血祭灵雀怎会认你为主?"
楚明翊没理会他,目光死死钉在脉案上。泛黄的桑皮纸记载着触目惊心的字迹——"乙卯年正月初七:首次换蛊成功,脉象虚浮,需静养七日""三月十五:血已难凝,强撑可行针""七月初二:咳血加重,脉象如游丝,恐难撑过下次换蛊"。
最骇人的是最后一页,沈清澜用朱笔写着:"若臣女魂归之日,望陛下允准将同心蛊葬于左右,使这五年孽缘,终得善了。"字迹边缘洇着暗红血渍,落笔处的墨点因手指颤抖而晕开。
"沈氏以心头血饲蛊,你以为自己为何五年无恙?"李明远捂着溃烂的手背,声音因剧痛扭曲,"每月月圆之夜,她得承受蛊虫反噬之苦,血月之时更是痛不欲生!可你呢?在她咳着血批阅奏折时,你正搂着苏婉晴赏花;在她痛得满地打滚时,你却在起草废后诏书!"
楚明翊只觉五雷轰顶,脉案从手中滑落。他想起去年重阳宫宴,沈清澜咳着血离席,他只冷冷吩咐太医院"别让她死在朕面前";想起她总在初一十五称病不出,原来那时她正承受蛊毒反噬;想起她送的那盆茉莉,盆底埋着的竟是缓解蛊痛的药材。
"啊——!"
虎形印记突然炸开剧痛,楚明翊跪倒在地,鲜血顺着锁骨蜿蜒而下。他死死攥着脉案,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一滴血珠落在"清澜"二字上,晕开猩红的花。
"五年..."他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我竟让你这样熬了五年..."
李明远突然从怀中掏出个黑色瓷瓶,拔开塞子便要投向脉案。十二只雀鸟同时扑上,翎羽沾着他溅出的黑血,在空中划过凄厉弧线。李明远抽搐着倒在地上,脖颈处的血管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
"沈后算准你会来..."他突然发出嗬嗬的笑声,血沫从嘴角涌出,"可她算准自己活不过重阳吗?今年的血月之夜就是...就是她的死期啊哈哈哈..."
狂笑声戛然而止。楚明翊猛地抬头,就听密道入口传来整齐的脚步声。火把光穿透石门缝隙,映出禁军银亮的铠甲。
"里面什么人?"外面响起金吾卫统领的暴喝,"奉旨搜查奸细,限尔等即刻出来受降!"
楚明翊迅速将脉案塞进怀中,指尖触到个硬硬的东西——是刚才从李明远身上掉落的青铜令牌,上面刻着东宫禁军的徽记。他的心沉了下去,看来有人故意将禁军引来。
眼角余光突然瞥见脉案夹层掉出片东西。楚明翊伸手接住,是半片新鲜的茉莉花瓣,带着露水的湿意,绝非井下找到的那干枯之物。花瓣背面有用指甲刻的小字:"太液池冰窟"。
石门被撞得轰隆作响。楚明翊望向密室深处那扇不起眼的暗门,上面同样刻着茉莉花纹。他握紧佩剑起身,十二只雀鸟突然齐鸣,在他头顶盘旋成赤色穹顶。
当禁军终于撞开石门时,密室里只剩满地药渣和李明远的尸体。火把光照亮石壁上用血写就的一行字——"楚明翊,若有来生,不愿再见"。
统领俯身查看字迹,突然脸色大变:"这是...皇后娘娘的笔迹!快搜!封锁所有出口!"
寒风从暗道尽头灌来,楚明翊摸了摸怀中尚有余温的脉案,加快了脚步。前方隐约传来水声,石壁上开始凝结冰花,那半片茉莉花瓣在掌心散发着淡淡的凉意。
寒气顺着袖管钻进来时,楚明翊才发现十指尖已经冻得发僵。暗门后竟是条冰道,石壁上凝结着层层叠叠的冰花,每走一步都打滑。十二只血雀在他头顶盘旋,羽翼带起的暖风在冰壁上融出细密水珠,又瞬间冻成冰凌坠落。
前面传来铁链哗啦作响。楚明翊贴紧冰壁往前挪,看到太液池底的冰窟入口处,六根玄铁锁链从不同方向钉进冰层,锁住了个半跪的身影。那人穿着单薄的素色囚衣,乌黑长发垂落掩住脸庞,只有纤细手腕上勒出的紫红血痕在惨白冰面映衬下格外刺目。
"沈清澜?"楚明翊声音发颤。
铁链突然绷紧,那人缓缓抬头。右半边脸缠着浸血的白布,露出的左脸带着未干的泪痕,原本清澈如溪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正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她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喉间溢出细碎的嗬嗬声。
楚明翊冲过去想解开锁链,指尖刚碰到锁扣就被冰得缩回手。沈清澜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沫溅在冰面上,宛如瞬间绽放的红梅。她慌乱地别过头,从怀中掏出个小瓷瓶,倒出几粒黑色药丸吞下。
"为什么不告诉朕?"楚明翊抓住她冰凉的手腕,脉案从怀中滑落。沈清澜看到"血已难凝"那页,身子剧烈一颤,指缝间又沁出鲜血。她想抽回手,却被楚明翊死死攥住——他这才发现她指甲缝里还残留着草药渣,掌心布满被铜盆边缘划破的细小伤口。
冰窟顶上突然传来吱呀声。楚明翊抬头,看见苏婉晴站在冰窟入口,玄狐裘披风吹得鼓起,手中捏着把染血的匕首。她身后跪着三个瑟瑟发抖的小太监,其中一个捧着个锦盒,里面盛着颗跳动的血红色蛊虫。
"陛下果真是来救皇后娘娘的。"苏婉晴笑起来,匕首在掌心转了个圈,"只可惜晚了三个月。卯时刚过,重阳已至呢。"
沈清澜突然剧烈抽搐,左手死死按住心口。楚明翊扯开她衣领,锁骨处的同心蛊图案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蛇形纹路仿佛活了般在她肤下游走。血雀突然集体尖啸,俯冲下来啄向入口处的苏婉晴。
"没用的。"苏婉晴把匕首抵在领头血雀颈间,蛊虫在锦盒里疯狂扭动,"这只母蛊认主,我死,她也活不成。"
沈清澜突然抓住楚明翊的手按向自己心口。隔着单薄囚衣,他能清晰感觉到蛊虫在她胸腔里剧烈跳动,一下下撞击着他掌心。冰层突然震动起来,头顶落下簌簌冰碴——禁军正用撞木砸冰层。
"杀了我。"沈清澜终于挤出三个字,声音嘶哑得不像她自己,"蛊毒...无解..."
楚明翊拔剑的手顿住了。他看见她左脸未受伤的地方缓缓滑落一滴泪,砸在他手背上滚烫。十二只血雀突然齐齐撞向锦盒,羽翼瞬间被蛊虫散出的黑气染成黑色,却依旧不肯退开半步。
冰窟突然裂开道缝隙。楚明翊扶住摇摇欲坠的沈清澜,看见她腰间露出半块玉佩——那是五年前他亲手为她戴上的同心佩,此刻只剩了断裂的一半。沈清澜顺着他目光低头,手指颤抖地抚摸着玉石断口,血珠正从她指尖不断渗出。
"陛下..."她突然笑了,嘴角却同时涌出鲜血,"若有来生..."
"没有来生!"楚明翊打断她,玄铁锁链被他一剑斩断。沈清澜的身体软倒在他怀里,他这才发现她后背插着七根银针,针尾还留着白色丝线,赫然是施针者故意留下的凭证。
头顶冰层轰然碎裂。楚明翊抱着沈清澜转身,十二只血雀突然齐齐撞向冰窟唯一的出口,用身体筑成道血肉屏障。苏婉晴尖叫着被气浪掀翻,锦盒脱手飞出,蛊虫在空中划出道赤红弧线,直直坠向沈清澜心口。
"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