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宫的雪总比别处落得缠绵。沈清澜坐在长信宫的窗边,指尖捻着一枚冻得发硬的梅子核。窗外的红梅开得正好,枝桠上积着半寸厚的雪,风一吹,簌簌落进窗框,在她素色袖口上融成细碎的水痕。
"娘娘,该换药了。"晚翠端着青瓷药碗进来,里面黑褐色的药膏散着苦涩的气味。昨夜宫变时被刀锋划破的小臂还在隐隐作痛,伤口周围泛着不正常的青紫。
沈清澜刚要伸手,殿门突然被撞开。楚明翊裹着一身风雪闯进来,龙袍下摆沾着泥点和暗色血渍。总管太监在后面跌跌撞撞地追:"陛下!您伤口还没......"
"滚出去!"楚明翊低吼一声,满殿内侍瞬间跪了一地。他径直走到沈清澜面前,一把攥住她缠着纱布的胳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太医怎么说?"
纱布下的伤口被扯到,疼得沈清澜倒抽冷气。她想甩开他的手,却被攥得更紧。男人掌心的热度透过布料灼在她皮肤上,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蛮横。
"陛下深夜闯宫,就为了看臣妾死了没有?"她抬起下巴,目光撞上他眼底的血丝。昨夜苏家私兵围困宫门时,她亲眼看他抱着中箭的侍卫从城楼上跃下,玄色龙袍在火光中划出决绝的弧线。
楚明翊喉结滚动着,突然将她拽进怀里。雪粒子从他发间抖落在她颈窝,凉得她一缩。"下次不准再做这种傻事。"他的声音闷闷地砸在她发顶,带着后怕的颤抖。
沈清澜愣住了。腰间那只原本紧扣的手,此刻却在微微发抖。她想起昨夜宫墙上,自己挡在他身前时,他瞳孔骤缩的样子。那支淬毒的箭擦着她耳际飞过,最终钉进身后的盘龙柱,箭羽颤动的频率,像极了他此刻的心跳。
"放手。"她推了推他的胸膛,却摸到一片湿热。楚明翊闷哼一声,松开手时,她看见自己袖口沾了暗红的血。他左肩上那道旧伤又裂开了,就是五年前替她挡流矢的地方。
"陛下还是顾好自己吧。"沈清澜别过脸,拿起桌上的药碗就要倒。楚明翊眼疾手快地夺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顺着他下颌线滑落,在脖颈处凝成深色痕迹。
"很苦。"他咂咂嘴,像是在说什么有趣的事。沈清澜看着他孩子气的动作,突然想起刚嫁入东宫那年,他也是这样抢过她手里的安神汤药一饮而尽,说"太子妃的药,臣弟怎能让你独自受苦"。那时他还是先帝的庶子,她是太傅嫡女,隔着满门忠烈的期许和皇权倾轧的刀锋。
晚翠识趣地领着宫人退下,殿内只剩下两人浅浅的呼吸声。楚明翊突然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指腹摩挲着她下巴处的浅疤——那是在冷宫时被苏婉晴推倒撞在床柱上留下的。
"还疼吗?"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易碎的珍宝。沈清澜偏头躲开,却被他捏住后颈按回来。这个姿势让她想起豢养在御花园里的海东青,看似自由,实则从未逃出过金铸的牢笼。
"陛下若是来叙旧的,臣妾怕是要让您失望了。"她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冷宫三年,臣妾早就忘了怎么笑,怎么哭,更忘了......"
话没说完就被他堵住了嘴唇。楚明翊的吻带着雪的清冽和血的腥甜,蛮横地撬开她的牙关。沈清澜挣扎着想推开他,手指却在触及他后背伤口时顿住——那里的布料已经被血浸透,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
他的手顺着她腰线往下滑,停在她膝弯处用力一托。沈清澜惊呼一声,整个人被打横抱起。窗边的红梅落在他墨色发间,像点点啼血的蝶。
"陛下!"她捶打着他的肩膀,却被他抱得更紧。龙涎香和血腥气混在一起,霸道地钻进鼻腔,让她头晕目眩。
"太医说你失血过多需要静养。"楚明翊将她放在铺着雪狐裘的软榻上,指腹不自觉地摩挲着她腕间那串沉香木佛珠——那是她母亲留下的遗物,也是冷宫三年里唯一的慰藉。
沈清澜看着他弯腰时龙袍领口露出的锁骨,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牙印。她突然想起十年前上元灯节,他们偷偷溜出宫,在护城河的画舫上,她喝醉了酒咬出来的。那时他笑着说这是"盖印",说她是他的人了。
"陛下还记得长安街的糖画吗?"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梦呓。楚明翊的动作猛地一顿,眼底翻涌起复杂的情绪。"去年冬日臣妾在冷宫,总有人翻墙送来糖画,上面的糖霜甜得发苦。"
男人的喉结剧烈滚动着,突然单膝跪在榻前,握住她没有受伤的那只手。他的掌心布满薄茧,指缝间还沾着干涸的血渍。"都是朕做的。"他声音发颤,"清澜,原谅朕好不好?"
沈清澜看着他通红的眼眶,突然想起镇北将军前几日密报,说苏家倒台后搜出的罪证里,有一箱子全是她这几年穿过的旧衣,还有无数张画着她侧影的画像。画中人或浅笑,或蹙眉,或在案前写字,每一笔都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
"陛下可知冷宫里的除夕夜有多冷?"她抽回手,指尖冰凉,"臣妾抱着您当年赏赐的那只暖手炉,看着里面的银丝炭一点点烧成灰烬。那时臣妾就在想,楚明翊,你怎么还不来杀了我?"
楚明翊的肩膀剧烈颤抖起来。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按在自己心口,那里跳动得又快又急。"清澜你摸,这里......这里全是你。"他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苏婉晴用你父兄的性命逼朕,用边关十万将士胁迫朕,朕......"
沈清澜的手指触到他胸前玉佩——那是她亲手雕的护身符,上面刻着"长乐未央"四个字。当年他出征北狄,她在城门口替他戴上,说等他凯旋就为他跳一支羽衣舞。可他回来时,身边却跟着献舞的苏婉晴。
"陛下不用解释。"她抽回手,指尖沾了他心口的暖意,"臣妾现在只想知道,家父何时能官复原职?"
楚明翊的眼神暗了暗,起身从龙袍内袋掏出一卷明黄圣旨。"沈将军即日恢复镇国将军之职,加太子太保衔。"他展开圣旨,声音却没了方才的温度,"朕知道你素来与清流大臣交好,明日早朝,还望皇后娘娘多费心。"
沈清澜接过圣旨的手指微微发抖。明黄卷轴烫得她手心发疼,就像此刻他疏离的语气。原来刚才的温情脉脉都是假的,他终究还是那个会权衡利弊的帝王。
"臣妾遵旨。"她将圣旨放在案上,挺直脊背看着他,"若无他事,陛下请回吧。长信宫阴冷,恐污了陛下的龙体。"
楚明翊的眼神骤然变冷,他上前一步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仰头看着自己。"沈清澜,你就这么想跟朕划清界限?"他的拇指用力掐进她下颌软肉,"当初在破庙是谁说要讨回罚跪之债?现在债还没讨,就要走了?"
旧伤疤被狠狠揭开,沈清澜疼得眼圈发红。她想起五年前那个雪夜,自己跪在东宫门外三个时辰,只为求他放过被诬陷偷盗玉玺的兄长。可他从始至终没有露面,等来的只有一张冰冷的禁足令。
"陛下要臣妾如何?"她忍着泪意迎上他的目光,"像苏婉晴那样日日笙歌,还是像其他妃嫔那样争风吃醋?"她突然笑出声,笑声里裹着彻骨的寒意,"臣妾做不来。"
楚明翊猛地吻住她。这个吻带着惩罚的意味,牙齿几乎要咬破她的唇。沈清澜能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还有那极力压抑的颤抖。就在她快要窒息时,他突然松开她,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呼吸粗重。
"清澜,别离开朕。"他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脆弱,"朕错了,真的错了。"温热的液体滴在她脸颊上,不知是雪水还是别的什么。
沈清澜的心动摇了。这个男人,曾是她年少时全部的憧憬。她想起十五岁那年在藏书阁,他偷偷塞给她一本《洛神赋》,扉页上写着"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那时他的眼神清澈,笑容干净,还不是如今这副被权力和猜忌包裹的模样。
殿外突然传来更鼓声,咚咚咚敲了三下。三更天了。楚明翊猛地回过神,像是想起什么紧急的事。他深深看了沈清澜一眼,转身大步流星地往外走。龙袍下摆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风,将案上的圣旨吹落在地。
沈清澜看着他匆忙的背影,突然发现他将那枚刻着"长乐未央"的玉佩落在了榻边。玉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温温热热的,像极了他方才落在她唇边的吻。
晚翠蹑手蹑脚地走进来,捡起地上的圣旨。"娘娘,陛下这是......"
"把这个收起来。"沈清澜将玉佩攥在手心,触感温润,"还有,去打听一下,今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总觉得楚明翊方才的匆忙不对劲,龙袍上的血渍也绝非宫变时留下的。
晚翠刚要退下,就听见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脸色惨白:"娘娘!不好了!刑部大牢......苏婕妤她......"
沈清澜的心猛地一沉。苏婉晴出事了?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慢慢说,究竟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