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阳光是揉碎了的金子，慷慨地洒在细软的白沙上。碧蓝的海水温柔地舔舐着海岸线，留下一圈湿润又立即蒸发的印迹，空气中弥漫着咸涩又清爽的气息。棕榈叶不再蔫头耷脑，而是舒展着宽大的绿掌，在微风中沙沙作响，像是窃窃私语的情话。

清晨的海风最是温柔，带着凉意拂过人脸庞。顾承屿赤着上身，露出被阳光和汗水反复浸染成古铜色的、线条紧实的臂膀和宽厚的脊背。他站在没过小腿的澄澈海水里，脚底踩着光滑的鹅卵石，手里的鱼叉像根灵巧的指挥棒。当银亮的鱼影快速掠过，他的动作快得如同蛰伏的猎豹——手臂肌肉瞬间绷紧、蓄力、挥出！唰！水花微溅，精准无比。

“嚯！这条够肥！”他咧开嘴笑，露出一口大白牙，黝黑的脸庞在晨光里熠熠生辉。他举起还在扭动的战利品，鳞片在阳光下反射出彩虹般的光芒。几步远，苏晚弯着腰，在海边小水洼里寻宝似的摸蛤蜊和海螺。她薄薄的麻布衣裙被海水浸湿了下摆，贴在纤细的小腿上。听到他喊，她直起身，脸上绽开明媚的笑容，颊边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海风调皮地卷起她几缕鬓边的碎发，飘向耳后。

“顾承屿！快看这个，好大的一个彩螺！”她像个发现宝藏的孩子，举着一个花纹斑斓的海螺向他跑来，水珠顺着光滑的螺壳滴落。

顾承屿把还在弹跳的鱼扔进岸边的鱼篓，大步迎上去，粗糙的大手接过那个海螺。他的指腹带着常年劳作的茧子，轻轻摩挲着螺壳光滑的表面，又低头看看苏晚亮晶晶的眼眸，眼底的笑意更深。“嗯，好看，和你衣裳颜色配。”声音低沉，却没了命令的凌厉，像被这晨光海风滤过了一遍。

日头升得高了，空气开始蒸腾出暖意。简陋的棕榈棚下，苏晚架起了小小的石灶。用燧石引着了火，看着干燥的椰棕和细柴燃起欢快的火苗。顾承屿利落地处理着早上的收获，鱼鳞和内脏被迅速清除，剖开的鱼身被他娴熟地用削尖的竹签穿好，鱼皮在火舌的舔舐下开始滋滋作响，油脂滴落火中，爆开一小点更旺的火星，香气也随之弥漫开来。

苏晚端来一个凿开的青椰，里面是清甜冰凉的椰汁。她小心地避着火，递到他嘴边。顾承屿正翻动着烤鱼，头也没回，就着她倾斜椰壳的动作，就着她的手大大地啜饮了一口。冰凉的椰汁滑过干渴的喉咙，他满足地喟叹一声，侧脸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有火堆的热度，也有椰汁的清甜。苏晚的脸颊悄悄染上了一层薄红，不知是被火烤的，还是别的什么。

烤鱼的香气霸道地勾动着味蕾。鱼皮焦脆金黄，鱼肉雪白细嫩，只撒了岛上岩石坑里自然结晶的海盐，鲜得纯粹。他们盘腿坐在沙滩的椰影下，也不讲究，就这么用手撕着吃。滚烫的鱼肉烫得苏晚指尖通红，她边吹边吃，偶尔嘬一下手指。顾承屿吃得快，但总会把鱼腹部最肥嫩的那块肉撕下来，丢进苏晚面前的椰壳碗里。

“烫。”他每次扔过来都这么说，声音没什么起伏，眼睛却盯着她的动作，仿佛怕那滚烫的东西灼伤了她细瘦的手指。苏晚抿着嘴笑，夹起那块肉，小口小口地吹凉，最终送入口中是满盈的鲜美与温润。

午后是一天中最热最懒散的时光。阳光白花花地灼人，海面像一块巨大的、镶嵌着碎钻的靛蓝丝绸。顾承屿用粗麻绳在两根最茂盛的棕榈树间绑了个简易的吊床，苏晚蜷在上面，摇摇晃晃，像摇篮里的孩子。她翻着一本边角都磨毛了的旧书，是某次海浪冲到岸边被顾承屿捡回来的。墨色字迹早已被咸涩海水模糊，只留下一个被翻动过无数次的姿态。

顾承屿则枕着双臂躺在树荫下的沙地上，草帽盖着脸。古铜色的胸膛随着均匀的呼吸微微起伏，汗珠沿着肌肉的沟壑滑落，渗入沙子。听着身边吊床绳索的吱呀声，听着她偶尔翻书的哗啦声，听着远处永不停歇的、催眠般的潮声……这就是他的午憩白噪音。阳光透过树叶间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点，也在一晃一晃的吊床上，为苏晚的发梢染上一层流动的金色。

黄昏时，暑气稍退。顾承屿拖回来几根修整过的、带着树皮清香的木头。这次不是为了风暴围挡，而是用他那把锋利的短刀细细削凿，叮叮当当的声响里，粗糙的木头渐渐显露出小矮凳的雏形。苏晚就坐在新劈开的椰壳上，用小巧的石磨细细磨着早上找到的、白色结晶的海盐。晒干的海藻也被她捻碎，混入盐里，磨成细腻的青盐末，盛进一个个小巧的椰壳碗。她用指尖沾了一点新磨好的盐，送到顾承屿唇边。他正专注于凿凳子腿的角度，下意识张嘴舔了一下。

“咸！够劲儿。”他咂了下嘴，挑眉看她。苏晚眉眼弯弯：“以后煮汤更好喝了。”

夜色升腾，星子渐密，如同谁撒了一大把钻石在深蓝的天鹅绒布上。棚下升起一小堆篝火，不是为了保暖，是为了驱散湿气和蚊虫，也为了映照彼此的脸。火烧裂了枯枝，爆开橘红色的火星，轻盈地向上飞蹿，又迅速消融在清凉的夜色里。空气里只剩下潮汐的低吟、火星的微响，和两人轻浅的呼吸。

顾承屿把新做好的矮凳推到苏晚旁边，自己则直接坐在旁边的沙地上。苏晚递过一个盛满清澈凉泉的椰子壳。两人谁也没说话，只是安静地啜饮，望着面前跳跃的火焰，也望着火焰映照下，对方眼中同样跳跃的光点。他高大的身躯在她旁边投下安稳的阴影，她单薄的身影依偎在这片影子里。篝火映着他坚毅的下颌线，也映着她温婉的侧颜。手腕上那些曾有的红痕早已褪尽，取而代之的是海风在她脖颈上亲吻出的点点微红，以及他肩头被日光烙下的更深的铜色。

星空浩瀚，潮音低回，天地之间这一隅小小的火光，映照着一个无需言说的世界。海风卷来，裹挟着海盐、篝火烟气和彼此身上熟悉的味道，轻轻掠过颊边，温柔得如同一个心照不宣的吻。他们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整个星海，以及星海之下，这片属于两个人的、微甜的海岛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