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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袖口为牢

那低沉而稳定的心跳声,像海岸边不倦的涛声,终于穿透顾承屿紧绷的血肉和冻结的恐惧,在他坚实的胸膛里重新敲打起了安稳的节拍。苏晚的脸颊紧贴着他汗湿微凉的肌肤,感受着这份迟来的、缓慢而坚定的恢复。风暴的阴影暂时退到了门板厚重的木板之外,但棚屋内,空气中悬浮着惊雷留下的裂痕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倦怠。

他环抱她的手臂彻底松弛下来,由钢铁锁链变成了疲惫舟船的缆绳,只是沉沉地依附着,箍紧的力道抽空后,是一种带着歉疚后怕的虚脱。他不再如抵顶飓风时的礁石,倒像是海浪冲刷后退潮时留下的一截巨大浮木,沉重而沉默。

苏晚没有动。她只是更深地将自己嵌进他的怀抱,像泊进避风港的小舟。棚壁的火影仍在剧烈地摇晃、拉长又缩短,将两个依偎的影子涂抹在粗糙的泥墙上,但最初的惊惧狂舞已经沉寂。只剩下疲惫的晃动,如同航行颠簸后靠岸那片刻茫然的余韵。

不知过了多久,顾承屿的头微微动了动,下颌蹭着她的发顶,发出一点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响。他终于松开了环抱她的一只手臂,那动作缓慢得近乎凝滞。那只布满粗茧、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着青白的手,僵硬地、试探性地抬了起来。没有落下,只是悬停在她背后微曲的脊骨上方寸许的空气里,指关节微微屈伸着,像是在无声地丈量那层空气的厚度和温度。

苏晚立刻察觉到了他细微的变化。她没有抬头,只是从他胸口处传来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细微沙哑:“渴了?…还有水。”说着,她那只贴靠着他身体的手轻轻地向上移动,寻到他汗衫下摆的粗糙边缘,指尖在里面摸索了一下,勾出挂在腰带上那个已经被体温烘得温热的椰壳水壶。

顾承屿沉默地看着她完成这一系列细微的动作。他悬停的手终于落了下来,不是落向她,而是接过了那个椰壳水壶。指腹碰到那光滑微温的表面,像是被烫了一下,指尖几不可察地蜷了蜷。他垂下眼眸,盯着手里的水壶,没有立刻去拧开塞子。棚顶渗下的一丝微弱星光混合着篝火的微光,在他线条硬朗的侧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

他旋开塞子,动作有点不自然的滞涩。仰头,不是大口吞咽,而是让那清冽微温的水液一点点润过干涸滚烫的喉咙。水顺着他仰起的脖颈流淌下来,滑过凸起的喉结,滚过线条分明的胸锁,最终湮灭在汗湿的衣物里。他喝得很慢,每一次吞咽,喉结都艰难地上下滚动,像是在咽下某种沉重粘稠的东西。

棚内只剩下他缓慢的吞咽声。

大半壶水下肚,顾承屿终于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仿佛连同那灼烧肺腑的恐惧也一并浇熄了几分。他拧好塞子,将那沉甸甸的椰壳放在脚边的沙地上。这才重新抬眼,目光缓缓地、无声地移回苏晚身上。

她没有动,依旧维持着将侧脸深埋在他胸口的姿态,像是被耗尽了所有力气。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纤细背脊的线条,还有她抓握在他后腰衣衫上微微发僵的手指。之前那股想要将她揉进骨血的失控力量早已无影无踪,此刻只有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带着后怕的沉重感沉淀在空气里。

终于,他抬起那只依旧沉重僵硬的手,犹豫着,最终还是极其缓慢地、如同拂去落尘般,落在了她微微颤抖的后背上。掌心隔着薄薄的衣衫,触碰到她温热却紧绷的肩胛骨。那粗糙的指节先是落在靠近后心的位置,极其轻微地摩挲了一下,像是在确认她是否真实存在。然后,那只大掌才带着一种极其艰涩的、安抚般的力道,开始缓缓地、从上至下地顺着她脊骨的线条,一下,又一下地抚拍着。

动作笨拙至极,仿佛从未掌握过这种细腻的技艺。每次下落的力道有些飘忽,有时显得迟疑,有时又下意识地加重,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想要抚平那刻入骨缝的惊悸的急迫。他掌心的粗茧摩擦着她单薄衣衫下的肌肤,激起一种微弱的、带着些微刺痛的暖意。一下,又一下。单调重复着。棚外风雨的狂啸似乎离得更远了些,只剩下掌心与布料细微摩擦的沙沙声,和他沉重却逐渐趋向平稳的呼吸声。

苏晚紧绷的身体在这笨拙而持续的抚拍中,一点点,一点点地松弛下来。那是一种从坚硬核心开始融化的过程。紧抓着他后腰衣料的手指缓缓松开,指关节的白痕逐渐被血色替代。她的脸颊微微在他胸前蹭动了一下,找到一个更舒适的凹陷点,整个人终于彻底软化下来,将重量放心地交托给身下这片刚刚经历过惊涛骇浪的胸膛港湾。

她闭上眼睛,任凭那带着粗粝感的温暖一遍遍抚过背脊。每一次抚摸落下,都像往紧绷的弓弦上卸去一丝力道。渐渐地,一种深重的、几乎无法抗拒的困倦如同涨潮的海水,无声地淹没上来,淹过了身体里残留的酸痛,淹过了神经末梢的惊悸余波。

顾承屿依旧沉默,深眸低垂,映着篝火最后一点将熄未熄的昏黄光晕。他手臂的线条不知何时已卸去了僵直,那笨拙的拍抚却始终坚持着。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停下,还是该继续。直到——

“嗯……”

埋在他胸口的人发出一声模糊的、带着睡意的轻哼。她的脑袋在他怀里无意识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几乎是彻底沉入了那片由体温、淡淡汗水咸腥以及一种说不清的安定力量构筑的壁垒之中。她的呼吸变得绵长而均匀,吹拂在他胸膛最敏感柔软的位置,带着温热的、安抚人心的节奏。

顾承屿抚拍的手猝然停在了半空。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垂眸去看怀里的人。苏晚已经完全睡熟了,羽睫低垂,在眼下投出两道淡淡的月牙阴影。之前惊惧残留的痕迹被睡意冲刷殆尽,只余下卸下重负后深切的平静。那张睡颜在昏暗摇曳的光影里显得前所未有的脆弱又安定。如同风暴退却后,被轻轻搁浅在沙滩上的、完好无损的贝壳。

他的喉结缓慢地滚动了一下。那只悬停的手终于落了下来,却不是拍抚,只是异常轻柔地拢过她一缕散落在他锁骨附近的鬓发,极其小心地替她拨到耳后。指尖触碰到她温软耳垂的瞬间,他的心口也随之泛起一阵微妙的、从未有过的悸动。

棚外,风雨的势头似乎在减弱,但那令人不安的咆哮并未完全停歇。顾承屿的目光越过苏晚沉静的睡颜,投向剧烈震动、如同垂死巨兽皮膜般鼓动的门板。他的身体依旧绷着一根看不见的弦,如同岸边被拉满的钓索,既渴望安定,又无法忽略深处潜藏的巨大威胁。但怀里的温软和沉稳的呼吸如同一股细微却坚韧的暖流,从他们紧密相贴的地方悄然渗入他冰冷僵硬的躯壳深处,带来一种真实的、沉甸甸的锚定感。

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怀里的人枕靠得更舒适些。粗糙的手指犹豫了半晌,最终带着一种近乎呵护珍宝般的虔诚,轻轻落在了她散落鬓角的碎发上,不再拨弄,只是像触碰最精致的藤蔓般虚虚覆盖着。另一只手臂则更紧密地环拢过来,像一道温热的堤坝,隔绝了外界所有的惊涛骇浪。

他的目光不再仅仅盯着那扇岌岌可危的门板,而是垂下眼帘,沉静地、如同凝视着整个世界的核心般,落回苏晚沉睡的脸上。篝火的最后一点光晕在她柔和的脸部轮廓上跳跃,将她睫毛的微影拉长在光洁的肌肤上。远处沉闷的雷鸣滚动着,透过厚厚的木板传来压抑的嗡鸣,但此刻,它们似乎被那一下又一下沉稳而绵长的呼吸声消解了锋利的边缘。

顾承屿的胸膛随着怀中人的呼吸同步起伏着。一种久违的、如同种子深陷湿润沃土的倦意,也开始悄然爬上他的脊椎,侵蚀着他长久以来被警觉淬炼得如同精钢的意志。他的眼皮变得异常沉重,每一次眨动都伴随着一股无形的拉力。

棚壁上的火影早已缩成小小的一个光晕点,随着燃料燃尽而无力地明灭。最后一点光亮消失的刹那,棚屋彻底沉入浓稠的黑暗。只有门板缝隙和窗孔边缘偶尔闪现的遥远闪电,能短暂地撕裂这片黑暗,在墙上瞬间投射出两个依偎如一体的剪影轮廓,随即又沉没。唯有那两道沉缓交替的呼吸声,如同黑暗中编织的绳索,紧密地缠绕着,成为这方寸天地间唯一的律动。

意识如同沉入温暖海底的铅坠,顾承屿最后的清明,只感到脸颊边抵靠着柔软发丝的触感,和自己环抱着的那具身躯传递来的、永不熄灭的生命热度。黑暗中,不知是错觉还是真实,他仿佛听到了骨头深处积压多年风霜的碎裂声,有什么东西在缓慢而痛苦地坍塌下去……但随之而来的,不是空虚,而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沉重的平静。他收紧了手臂,将自己的下颌更深地埋进那温软的发顶,像漂泊了整夜的船,终于在熟悉的海港最深处的锚地里彻底落锚。风暴仍在头顶呼啸,但深重的黑暗与怀中人的重量叠加,构筑成一层奇异的、坚韧的屏障,隔绝了一切。他放弃了对抗,任凭那如同潮水般汹涌的、混合着极致疲惫与奇异安宁的睡意彻底将他淹没。黑暗中,他抱着她,像紧握着沉船中唯一完好的浮木,终于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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