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吴德庆和胡天禄猫着腰,钻进曲阜县郊一处荒僻的山坳。这里四周是陡峭的土坡,坡上稀稀拉拉长着些半人高的酸枣丛,脚下的山路坑坑洼洼,被牲口踩出的蹄印歪歪扭扭地伸向远处。他俩躲在一蓬半人高的狗尾巴草里。
胡天禄(胡天禄把脑袋往草丛里又缩了缩,压低声音)据赵家寨的村民说,这是曲阜县最远的一个据点,叫‘狼窝子’。里面有7条狗,两头猪在驻守。附近全是这种羊肠山路,鬼子的卡车根本进不来,就算据点里的鬼子得到信,跑断腿往回赶,最快也得四个半时辰!
吴德庆嗯,不错!也就是说,咱们有四个时辰的时间,足够把这‘狼窝子’给掀了!
两人继续趴在草丛里观察,这时,山路上慢悠悠走来四个人——三个汉子推着独轮车,车轮“吱呀吱呀”响,车上的三个箩筐用灰扑扑的粗布盖着;还有一个汉子挑着副沉甸甸的担子,扁担被压得弯弯的,随着脚步一颠一颠。
胡天禄你看,这是这几天附近村子里的人,给鬼子送菜的。明儿个,咱们就装成送菜的混进去,打他龟儿的措手不及!
吴德庆好主意!就这么办!明天咱也扮成送菜的,给小鬼子来个出其不意!
山坳深处的据点,就像钉在山坳里的块疙瘩。城楼门口用粗木棍拦着,一名日军士兵背着步枪,正懒洋洋地靠在路障边晒太阳,枪刺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旁边的伪军士兵则抱着枪,不停地用袖子擦着额头上的汗。
而此时,孙成海一行人早已抢先一步——他穿着件打了补丁的蓝色棉马夹,里面是件土黄色的粗布褂子,肩上挑着的担子随着脚步晃悠。黄二愣、李狗剩、徐大孬三人推着装着粮食袋的独轮车,车轱辘碾过石子,也走到了据点门口。
伪军士兵(伪军士兵斜着眼,没好气地问)今儿个是啥菜呀?
孙成海把担子往地上轻轻一放,黄二愣他们也停下推车。伪军士兵走过来,粗鲁地掀开盖在箩筐上的粗布,里面露出一堆带着泥的青萝卜和水灵灵的白菜。
伪军士兵(伪军士兵撇着嘴)又他妈是萝卜白菜!吃的老子嘴里都淡球鸟来了!进去吧进去吧!
孙成海没说话,挑着担子,和黄二愣他们推着车,一声不响地走进了城门楼。
据点是座孤零零的土坯房,墙皮被烟熏得发黄,裂着几道口子。三间屋子挤在一块儿,最外间的门敞着,里头烟气缭绕,六个伪军士兵正围在一张缺了角的木桌旁下棋,俩伪军扒着桌边观战,棋盘上的“炮”“马”被摸得油光发亮。
伪军士兵啥着啊这!
伪军士兵(旁边人得意地扬着下巴)双炮逼宫啊!
伪军士兵(下棋的伪军一把打开对方的手)去去去!别乱动我的棋子儿!
伪军士兵(另一个伪军也火了)你个老阴逼,我他妈忍你很久了,你小子别老阴我行不?
伪军士兵(被说的伪军脖子一梗)谁阴你了!这他妈叫战术!
伪军士兵(正吵得热闹,带孙成海进来的伪军士兵掀开门帘)放这儿,放这儿!
孙成海把肩上的担子搁在地上,黄二愣、徐大孬、李狗剩也七手八脚地把独轮车上的萝卜、白菜卸下来,筐子撞在地上,发出闷响。
孙成海没急着走,斜眼扫过屋里——伪军们都沉浸在棋盘里,唾沫星子横飞。他的目光落到墙边靠着的七支三八式步枪上,又往上瞟了瞟墙上挂着的驳壳枪,枪套在昏光里泛着黑亮的光。
孙成海眼睛微微一眯,手悄悄伸进装萝卜的篮子,指尖触到冰凉的镰刀柄,心里立刻有了计较。
伪军士兵(带他们进来的伪军)唉,以前送菜的老饶呢?
孙成海老饶啊?(孙成海应着,猛地从篮子里抽出镰刀)他病了,来不了了(话音未落,镰刀已经猛地刺进那伪军的脖子,鲜血瞬间喷了他满手)
那伪军连哼都没哼一声,直挺挺地倒在地上,蹬了两下腿就不动了。
伪军士兵咋回事儿?
下棋的伪军们猛地抬头,吓得棋子都掉了一地。
孙成海(孙成海早从怀里掏出南部十四式手枪,枪口稳稳对准他们)不许动!都他妈给老子老实点!
黄二愣、徐大孬、李狗剩反应极快,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墙边,抄起三八式步枪,枪托往地上一顿,黑洞洞的枪口齐齐指向伪军。
伪军们脸都白了,抖得像筛糠,“哐当”一声全把手里的烟杆、棋子扔了,慌忙举着手
伪军士兵别开枪,别开枪
外面守城门楼的日军士兵听到动静,端着枪冲进来。孙成海眼疾手快,把手里的镰刀往空中一甩——那镰刀带着风声,不偏不倚的插进日军士兵的胸口。
日军士兵瞪大眼睛,捂着淌血的胸口,倒在地上,腿还抽搐了两下。孙成海一个箭步冲上去,狠狠拔出镰刀,血珠溅了他一脸。
而此时,据点外的草丛里,吴德庆和胡天禄把脸埋在草叶里,只露出两只眼睛。
吴德庆瞅着不大对劲儿啊!
胡天禄嗯,好像有情况!里面动静不对,咋还有喊杀声?
据点的土坯房里弥漫着血腥味,六个伪军士兵蹲在地上,双手死死抱着头,嘴里一个劲地求饶
伪军士兵八爷饶命啊,八爷饶命啊
孙成海(孙成海拿起墙上挂着的木柄手榴弹砸在桌上,桌上的棋子蹦得老高)都他妈给老子闭嘴!
伪军们吓得脖子一缩,顿时没了声息,连喘气都不敢大声。
孙成海(孙成海晃了晃手里的手榴弹)都听好了,以后给老子喊九爷饶命,听见没?
伪军士兵(伪军们连忙点头如捣蒜,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听见了,听见了,九爷饶命啊!
孙成海(孙成海扬了扬下巴,眼里带着股得意)再喊一遍!
伪军士兵(伪军们立刻齐声喊,声音又急又响,生怕慢了半分)就业饶命啊,九爷饶命
孙成海(孙成海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对嘛!以后见到老子,都得喊九爷,知道不?
伪军士兵(伪军们头埋得更低了)是是是!九爷饶命!九爷饶命!
听着这帮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家伙这么喊,孙成海心里那叫一个舒坦,腰杆都挺得更直了
孙成海哈哈,九爷我呀,今儿可算是过了一把当爷的瘾了!
伪军们大气不敢出,只敢用眼角偷偷瞟他手里的手榴弹,眼里满是恐惧。
孙成海低头打量着手里的木柄手榴弹,铁盖子上的纹路磨得发亮,他捏着来回转了转,眉头皱了起来——这玩意儿他只见过别人扔,自己还真没使过,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孙成海喂
他用手榴弹轻轻敲了敲旁边一个伪军的脑袋
那伪军吓得一哆嗦,战战兢兢地抬起头,脸色惨白。
孙成海这玩意儿咋使?
伪军士兵(伪军咽了口唾沫,颤颤巍巍地指着手榴弹顶部)这……您先把这铁盖子拧下来……
孙成海依言照做,用手拧下铁盖,露出里面的引线拉环,伸手摸了摸
孙成海然后呢?
伪军士兵(伪军们吓得魂飞魄散,抱着头就往地上缩)啊啊啊啊!九爷别拉啊!
孙成海(孙成海瞪了他们一眼)老子还没拉呢
伪军们这才松了口气,一个个瘫在地上,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了。
就在这时,孙成海眼角瞥见窗外一闪——刚才去拉屎的那名日军士兵正从山坡上下来,手里没拿武器,裤子还没系利索。
孙成海拿着手榴弹转身就冲了出去。
日军士兵见势不妙,吓得魂都没了,裤子也顾不上系,撒腿就往城门楼跑,嘴里“哇哇”叫着。
孙成海哪肯放过,猛地拉开手榴弹引线——“嗤嗤嗤嗤”,引线冒着白烟,滋滋作响。
伪军士兵啊啊啊啊!要炸了!要炸了(屋里的伪军们吓得抱着头尖叫,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孙成海这才意识到这玩意儿是个大杀器,看着手里冒烟的手榴弹,也慌了神,手一扬就把它扔向了城门楼。
日军士兵刚跑到城门楼下,还没来得及躲——“轰隆”一声巨响!手榴弹在城门楼上炸开了,砖石土块“哗啦啦”往下掉,烟尘瞬间弥漫开来。
那名日军士兵被落下的土块狠狠砸中,惨叫都没发出一声就没了动静。
孙成海站在原地,惊呆了,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拳头。他盯着烟尘弥漫的城门楼,一脸震惊
草丛里,吴德庆和胡天禄看得一清二楚。吴德庆攥紧了拳头,眼里又急又气
吴德庆龟儿子!咱们跟他是一道的打鬼子,却被他给抢了先!
胡天禄(胡天禄也皱着眉)妈的,让这小子拔了头功!咱们白等了半天!
据点的城门楼被刚才的爆炸掀掉了一角,砖石散落一地,烟尘还没完全散去。孙成海、黄二愣、李狗剩、徐大孬四人站在城楼子上,风把他们的衣角吹得猎猎作响。李狗剩踩着断砖,一把扯下杆上的日军太阳旗,狠狠往地上一摔,又用脚碾了碾,旗面顿时沾满尘土和脚印。
吴德庆(孙成海抄起个铁皮喊话筒,对着远处的村庄方向,扯着嗓子喊)父老乡亲们!小鬼子的城楼子给咱端了!是咱四十九路军干的!九爷俺见到鬼子就剁,绝不手软!凡是带种带把的汉子,都跟着九爷杀鬼子去!加入49路军,立马发枪,白面馍馍管够,可劲儿造啊!
他的声音顺着风传得老远,在山谷里荡起回音。
草丛里,吴德庆和胡天禄扒着草叶,把这一幕看得真切。
胡天禄(胡天禄眉头拧成个疙瘩)哎呀,这小子这么咋咋呼呼的,不怕把远处的鬼子招来?怕要出事儿吧?
吴德庆出不出事儿他才不管!这龟儿子一看就是来拆咱们台的!咱们辛辛苦苦踩点,倒让他抢了先,还在这儿大张旗鼓地招兵,明摆着跟咱较劲!
正说着,城楼子上突然响起一阵枪声——孙成海、黄二愣他们端着刚缴获的三八式步枪,朝着天上开枪,子弹划破空气,带着尖锐的呼啸。
孙成海(孙成海再次举起喊话筒)父老乡亲们啊!咱四十九路军的大仇,今朝得报!大伙儿都瞧见了,咱这队伍有血性、重情义,对那些侵略者下手,就跟切瓜砍菜般利落!咱们虽是四十九路军,但绝不是啥土匪流寇!咱是正经的抗日队伍!凡是有骨气、想报仇、想保家卫国的汉子,都来投奔九爷!加入我们,一起打鬼子,把这些狗娘养的赶出中国去!
黄二愣(黄二愣他们在一旁跟着吆喝)对!加入49路军,有枪有粮,杀鬼子报仇!
城楼子上的身影在风中挺立,枪声和喊声混在一起,像一记记重锤,敲在远处村庄的心上,也敲在草丛里吴德庆和胡天禄的心上。
赵家寨川军游击队的院子里,三十名川军士兵围在院子中央,个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灰布军装,有的敞着怀,有的袖口卷到胳膊肘,脸上带着一股子不服输的犟劲。
潘六斤(潘六斤攥着拳头,胸膛气得鼓鼓的,粗声吼道)他奶奶的!我给你们说,现在那假的都骑在真的的头上拉屎了!这还得了?不铲他一耳屎,老子们这脸往哪搁?是不是!
国军士兵(士兵们纷纷应和)是啊!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张四福(张四福往前站了半步)老子觉得你说得对!就得打狠仗、打硬仗!要不然,咱们川军在这曲阜地界,怕是连立足的地方都没了,对不对!
国军士兵对头!对头!
潘六斤没错!要是被这伙假的压了一头,往后咱们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川军!丢不起这人!
这时,靠在碾轱辘上的吴德庆慢悠悠站直了,他瞥了眼群情激愤的士兵,嘴角撇了撇
吴德庆都怎么着啊?一个个都皮痒痒了是吧?就咱们这三十来个人,手里那几条破枪,去跟人家硬拼?还不够给人家塞牙缝的!
张四福吴大营长!这打仗,咱们啥时候怕过?在山西,咱们兄弟伙拼刺刀都没带过虚的!到了山东,难道还能怵了不成!
吴德庆(吴德庆摆了摆手)去去去,打鬼子是保家卫国,打49路军是窝里斗,能一样吗?老子问你们,咱们扛枪打仗,图的啥子?
叶嘉明不就是为了打鬼子、把他们赶出中国嘛!
吴德庆(吴德庆瞪了他一眼)废话!鬼子多了去了,上哪不能打?老子的意思是,不是怕那个瓜皮,是不想平白惹麻烦!再说了,咱们真把他们揍了,小鬼子不得躲在一边拍手叫好?咱们成啥了?
胡天禄(胡天禄皱着眉,脸上有些挂不住)吴大队长,咱们这么着,可不像川军的作风啊!传出去,中央军、晋绥军怕是都要笑话咱们!难道咱们还要给他们下跪不成?
吴德庆老胡啊,这你就不懂了。川军能打硬仗,是因为咱们骨头硬、够硬气!可现在这局势,光靠一股子冲劲不行,得动动脑子,不能蛮干。
胡天禄你这话啥意思?咱川军啥时候学过绕弯子?
吴德庆咱们打仗,不能光凭热血上头,得讲究策略。你看这曲阜县的鬼子炮楼,像不像地里的韭菜?割了一茬,过阵子又冒出一茬。如今这世道,打仗不光是拼人命,更是为了扬名——得让老百姓知道,咱们川军是能干事、能护着他们的!
国军士兵(士兵们这下听明白了)喔喔喔!川军雄起!
吴德庆(吴德庆双手往上一压,示意大家安静)现在,大家伙听我说。这次,咱们不跟他们硬碰硬,懂吗?别琢磨啥正面攻防这种笨办法,得想个既能扬名,又不会让弟兄们白白流血的买卖。(他转头看向叶嘉明)是不是这个理,谷娃子?
叶嘉明那你说,咋办?我们都听你的!
吴德庆(吴德庆哈哈一笑)办法嘛,老子多的是!让我好好琢磨琢磨,保准让那49路军瞧瞧,咱们川军不光能打仗,脑子也比他们灵光!
士兵们你看我、我看你,刚才的火气消了大半,眼里都透出一股子期待——他们知道,吴德庆这笑里,准憋着啥好主意。
夜色像泼翻的墨汁,把天地都染得漆黑。远处炮楼的轮廓在夜色里像个沉默的巨兽,楼顶上的探照灯扫着四周,惨白的光柱划过夜空,照得地面上的荒草影子忽明忽暗。
吴德庆、烟绯、李长生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猫在炮楼外的草丛里。蓑衣上的草叶沾着露水,凉丝丝地贴在身上,斗笠的阴影遮住了他们大半张脸。李长生趴在最前面,手里的九七式狙击步枪稳稳架在土坡上,手指轻轻搭在扳机上,“咔哒”一声推上了膛。
吴德庆从怀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借着远处微弱的光瞅了瞅,低声问烟绯
吴德庆指定没错吧?
烟绯(烟绯往他身边凑了凑)村长亲自抄的名单,连谁家媳妇爱吵架都记着,指定错不了!
吴德庆点点头,刚把纸揣回怀里,就听“砰”的一声枪响!李长生扣动了扳机,子弹呼啸着飞向楼顶——守在上面的伪军应声栽倒,连哼都没哼一声。
吴德庆(吴德庆扭头瞪了李长生一眼)喂!谁让你开枪的?老子还没让你打呢!打草惊蛇了晓得不?
李长生(李长生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对不住啊,没忍住没忍住!
话音刚落,炮楼的射击口“哗啦”一声伸出挺机枪,伪军机枪手操纵者92式重机枪朝着草丛扫射过来!子弹“嗖嗖”地从头顶飞过,打在地上溅起一片片尘土。吴德庆、烟绯赶紧把头埋进草里,斗笠被流弹擦过,削掉了一小片边。
吴德庆(等机枪声一停,吴德庆抬头瞅了眼,对着李长生摆手)到那一头打去!换个位置!
李长生麻利地抱起枪,猫着腰挪到旁边一棵老槐树下,枪管稳稳架在树杈上,重新瞄准射击口。
吴德庆(吴德庆这才抄起身边的铁皮喊话筒,朝着炮楼吼道)炮楼子里的伪军都给老子听着!今儿打你们的是川军22集团军41军149团!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识相的就……
话没说完,射击口的机枪又响了,子弹像雨点似的泼过来。吴德庆赶紧缩回头,喊话筒差点掉在地上。
李长生抬枪射击。这一枪打得极准,直接钻进了射击口——炮楼里的机枪顿时哑了火,只剩下“咔咔”的空响。
吴德庆对着李长生竖起大拇指,李长生咧开嘴,露出了得意的笑。
吴德庆(吴德庆捡起喊话筒,往地上啐了口,声音更响了)他娘的个兔崽子的龟儿子的砍脑壳的烂杂皮!还敢还手咋滴?老子告诉你们,你们的家底儿,老子摸得门儿清!(他掏出那张纸,借着探照灯偶尔扫过的光,扯着嗓子念起来)段家洼子老段家的段立五,你家闺女去年考上县里的学堂了;青疃庄的郝金宝、麻富贵,你俩上个月偷了张大户家的鸡,还给你兄弟分了一根子鸡腿;马家沟子的马旺,你娘的哮喘犯了,得用蜂蜜炖梨才压得住;西里村的顺娃子,你媳妇怀着娃,下个月就要生了;蘑菇村的郭二狗,你爹埋在村东头老槐树下,坟头草都快一人高了;上高庄的陈三麻子,你去年欠了赌坊的钱,还是你哥替你还的;东河村的张小宝,你家那只老黄牛下了崽,听说毛是白的;柳树庄的林二嘎,你小时候偷摸烧了地主家的柴房,到现在还没人知道;大柳村的柳老五……
炮楼里静悄悄的,伪军们在射击口后听得一清二楚,一个个面面相觑,手里的枪都快攥不住了——这人连自家鸡毛蒜皮的事都知道,难不成家里被安了眼线?
吴德庆你们这帮龟儿子!都给老子听好了,你们家住在哪儿、家里有啥人,老子全晓得!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把你们这炮楼子炸了,明儿个让你们妈老汉儿来给你们收尸,连全尸都凑不齐!
伪军士兵(一个慌乱的声音从射击口传出来,带着哭腔)别别别,好汉爷,俺们也是逼不得已啊!家里有老有小,被鬼子逼着来守炮楼,俺们真不想跟您交手啊!
吴德庆(吴德庆的语气缓了些)老子晓得你们大多是被逼的,毕竟都是中国人,没那么没人性!但老子得告诉你们,以后做人得讲点良心!别帮着鬼子欺负自家人,听到没得?
伪军士兵(炮楼里的声音连连应着)听到了,听到了,好汉爷,我们以后一定好好做人,绝不再帮鬼子干缺德事!您……您叫啥名儿啊?留个贵号,俺们之后见着您的队伍,绝对绕着走,绝不敢动手!
吴德庆(吴德庆笑了,对着喊话筒朗声道)行!你龟儿子还算个明白人!老子叫吴德庆!记住了,吴——德——庆!要是敢不听话,老子随时回来收拾你们,听到没得?
伪军士兵知道了!知道了!吴爷您放心!俺们保证,以后见了您和您的队伍,立马绕道走,绝不多看一眼!
吴德庆(吴德庆对着烟绯和李长生使了个眼色,低声道)走,咱们换个地方,再去‘拜访’下一个炮楼!
三人麻利地收拾好东西,猫着腰钻进夜色里,蓑衣的影子很快融入了黑暗,只留下炮楼里惊魂未定的伪军,和远处偶尔划过的探照灯光柱。
另一座伪军据点藏在村子深处,原是户地主的院子。士兵宿舍是间东厢房,土炕占了大半间屋,十几个伪军士兵正歪七扭八地躺在上面睡觉,鼾声此起彼伏,像一群漏了气的风箱。
宿舍外的墙角,几只老鼠到处乱窜,叫声比往常尖利了许多——原来吴德庆往它们肛门里抹了辣椒面,疼得这些小东西疯了似的打转,叫声又急又惨,在寂静的夜里听着格外瘆人。
伪军队长(一个伪军班长猛地从炕上坐起来,揉着眼睛骂道)他妈的,外面咋回事,听着跟鬼叫似的!
伪军士兵(炕尾一个伪军迷迷糊糊地应着,翻了个身又想睡)怕……怕是耗子叫吧?
伪军队长(班长撇撇嘴)放屁,老子没见过耗子叫?耗子能叫这么大声?跟被踩了尾巴似的!出去瞅瞅!
伪军们你看我我看你,没人动弹。
伪军队长(班长火了,眼睛瞪得像铜铃)你们都草鸡了?怕个鸟啊!今儿谁值班?
伪军士兵(炕角一个瘦高个伪军颤颤巍巍地举起手)俺……俺值班。
伪军队长(班长一脚踹在他腿上)麻溜的,出去瞅瞅!
瘦高个不情不愿地爬起来,抓起墙边的步枪夹在胳膊下,光着脚趿拉着布鞋,磨磨蹭蹭地往门口挪。
而此时,院子门口的竹笼子里,吴德庆和胡天禄正往外放老鼠,一只只小东西窜出来,发疯似的叫着往厢房跑。
胡天禄(胡天禄瞅着那些老鼠疯跑的样子,忍不住咋舌)你这是啥子招?这耗子叫得跟杀猪似的!
吴德庆(吴德庆嘿嘿一笑)我给耗子腚眼里抹了辣椒面!想当初我跟我大哥捉弄私塾先生,就用这招,能把他的画眉鸟都惊得撞笼子!
胡天禄你呀你,这种损招也只有你能想得出来!
吴德庆老胡你想啊,这老鼠一叫,那些龟儿子能坐得住?保准得派一个人出来看!
胡天禄(胡天禄想了想,点头道)好像……还真有点道理!
两人放完老鼠,麻利地爬上院墙,蹲在墙头上往院里瞅。院墙门的房顶上,李长生早架好了枪,枪管稳稳对着厢房门口,手指扣在扳机上,连呼吸都放轻了。
吴德庆(吴德庆压低声音)毛猴,等人一出来,你立马开枪,打腿!别打死!
李长生没说话,只是对着他比了个“收到”的手势,瞄准镜里牢牢锁着门口。
厢房里,瘦高个伪军刚拉开门栓,一只脚刚迈出去——“砰!”李长生的枪响了。子弹擦着他的脚踝飞过,打在门柱上,溅起一片木屑。瘦高个吓得惊叫一声,手里的枪掉在地上,抱着脚就瘫倒在地,疼得直咧嘴。
伪军队长快抄家伙!
炕上的伪军们像被捅了的马蜂窝,“噌”地全弹了起来,慌里慌张地抓起床边的枪,对着屋外胡乱开枪射击,子弹打在院墙上,“嗖嗖”地飞。
吴德庆和胡天禄趴在墙头上,看着这混乱的场面,相视一笑,眼里都带着几分得意。
吴德庆(吴德庆拿起喊话筒,朝着厢房吼道)屋子里头的龟儿子给老子听着!老子们备了十几捆手榴弹,就搁墙根下呢,再瞎动,老子这就扔进去,把你们炸成肉泥!
这话一出,屋里的枪声顿时停了,静得能听见伪军们的喘气声。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个哆嗦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
伪军队长别别别,爷!我们素昧平生,您犯不着下死手啊!有话好好说!
吴德庆知道为啥打你们不?
伪军队长(伪军班长的声音透着哭腔)小人愚钝,猪脑子不长记性,不知得罪了哪位好汉爷?求爷提个醒!小的一定改!
吴德庆三个月前,李村的麦子是不是叫你们给抢了?人家老汉儿抱着麦秸哭了三天,你们良心被狗吃了?
伪军队长(班长吓得声音都变了调)爷……爷!这事儿真不赖咱啊!是……是皇军……哦不,是鬼子逼的!他们说不交粮就烧村子,小的们也是没办法啊!
吴德庆少跟老子废话,老子数到三,你不承认,不还粮,手榴弹可就招呼上了!一……
伪军士兵(班长急忙喊)别别别!二……二还没数呢!爷,俺们认!俺们认!明儿个,明儿个一早俺们就把麦子送回去,绝不食言!
吴德庆(吴德庆挑了挑眉)你他娘的这话,老子可信不过!
伪军士兵(班长吓得都快哭了)爷!俺对天发誓!明儿个太阳出山就送,少一粒粮食,您就来掀了俺们这据点!小的绝无二话!
吴德庆好,都给老子记住了,今天打你们的,是曲阜游击军吴德庆部队!
伪军士兵(班长连忙应着)小的记住了!游击队吴爷!我们明天一定把麦子送过去,一粒不少!
吴德庆还有,以后做人得讲点良心,别帮着鬼子欺负老百姓!再让老子撞见,可就不是打腿这么简单了!
伪军队长(屋里的声音连声应着)好好好!俺们一定做个好人!一定改!
吴德庆(吴德庆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对胡天禄和李长生挥了挥手)走,回家!
三人趁着夜色,像狸猫似的滑下院墙,很快消失在村子的阴影里。只留下厢房里惊魂未定的伪军,和墙角依旧“吱吱”叫着的老鼠,在寂静的夜里闹得人心惶惶。
夜晚的树林里,月光透过枝桠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落在坑洼的小路上。路边的野草沾着露水,踩上去“沙沙”作响,偶尔有夜鸟被惊起,扑棱棱地掠过树梢。
吴德庆手里把玩着一把中正剑,剑鞘上的铜饰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踱着步子,摇头晃脑地念叨
吴德庆老夫纵横江湖三十余载……未曾逢敌,攻城略地,手染鲜血无数……今日吾等三人胜之,却也并无多少可喜之处……
胡天禄(胡天禄突然停下脚步,皱着眉喊住他)等……等一下
吴德庆(吴德庆转过身)老胡,你搞啥子?走得好好的,咋停下了?
胡天禄(胡天禄不满的说)瞧瞧你这个瓜皮样子!老子问你,为啥每次出来干事,只提你的名字,不提我们的名儿啊?
吴德庆瞧瞧你这话说的,戏文里都提过,这叫报号!不然这四里八乡的,咋晓得我们是哪个部队?咋记得住咱们的厉害?
胡天禄(胡天禄更气了)那为啥只报你的名号,不报我老胡的名号?你个瓜皮,是不是想抢我们兄弟的风头?
李长生就是,咱们队伍里的人这么多,咋就报你一个人的名号呢?我们也没少出力啊!
吴德庆这不是自然嘛!我的名儿又响亮又顺口,一听就带着股积德行善的文气——当然了,打鬼子的时候除外。你想啊,凡是响亮顺口的名字,一旦让人记住,那多带劲!镇三山,过江龙,赛孟尝,李大本事,吴大勇……你看,吴德庆,多合韵!
胡天禄你他娘的净整这些花里胡哨的,这都能扯上关系?
吴德庆啥叫扯上关系?这叫文化的底蕴!懂不?就你俩,胡天禄,李长生,你们自己说,是不是差了点儿意思?
胡天禄(胡天禄摸了摸自己的秃脑门,琢磨了半天,嘟囔道)是……是差了点儿!
李长生也挠了挠头,没吭声——确实,“胡天禄”“李长生”听着就像村口的庄稼汉,哪有“吴德庆”这么透着股劲儿。
吴德庆所以啊,咱得多动动脑子,脑瓜子是越用越灵光的,知道不?以后,吴德庆就是咱们队伍的名号!一提这仨字,就得让小鬼子和伪军打哆嗦!
胡天禄和李长生对视一眼,觉得他这话虽然听着有点自夸,却也不是没道理。虽然心里还有点不甘,但也只好点头默认了。
吴德庆走,回村!
三人并肩往赵家寨方向走去,身影渐渐融入树林的夜色里。
日子一天天过去,“吴德庆”这三个字,真如一阵风,吹遍了曲阜县的每一个角落。伪军们私下里提及这个名字时,声音总会压低几分,眼里不自觉地闪过一抹敬畏,甚至带着点恐惧。在他们心中,这个名字早已不是一个简单的符号,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威慑。
后来,曲阜县渐渐流传起一句话:每当有人想以谎言欺瞒,或是赌咒发誓时,往往会脱口而出:“若我所言不实,愿半夜遇见吴德庆!”
这话既映出吴德庆的威名之盛,足以令宵小之徒胆寒,也从侧面彰显了他那令人震慑的力量——仿佛他的名字本身就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让那些心怀不轨者,连撒谎都不敢轻易扯上他。
第二天的铜雀庙,晨雾还没散尽,庙顶那只半人高的铜雀雕塑在晨光里泛着青绿色的光——这庙据说始建于前朝,因当年工匠在屋脊上铸了一对铜雀镇宅,百年来风吹雨打却始终完好,“铜雀庙”的名字便这么传了下来。
庙殿里,香案上的残烛还剩小半截,孙成海背后的神龛上供着一尊褪色的关公像,红脸长髯,旁边立着周仓、关平的泥塑,身上的彩绘都剥落了大半。他坐在一张从地主家搬来的交椅上,椅面磨得发亮,李狗剩、黄二愣、徐大孬等二十多个村民挤在殿内,有的靠在柱子上,有的蹲在地上。
徐大孬昨天晚上又跑掉了两个,依俺看,肯定是投川军去了!那伙人最近在附近折腾得欢,又是打炮楼又是喊名号的,把村里的人们都勾走了!
孙成海(孙成海猛地从交椅上直起身,把南部14手枪扔到香案上)没出息的家伙!(他指着众人,声音里满是火气)都是一群见风就倒的孬蛋!滚,都给俺滚(骂完,他自己倒先从椅子上站起来,大步走向门口)
黄二愣(黄二愣赶紧跟上去,翁声翁气的劝)当家的,话不能这么说吧?咱49路军,论番号比八路、41军都大,哪能让这些小番号骑在头上?依俺看,得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孙成海(孙成海回身狠狠戳了戳黄二愣的额头,怒斥道)都他娘的是些臭虾烂蟹,没一个争气的!说你长了这么大个脑袋干啥用的?光装浆糊啊?赶紧想办法!
黄二愣(黄二愣被戳得一个趔趄)那……那俺直接带弟兄们找他们干去,看他姓吴的能得意多久!
孙成海你驴啊你。(孙成海一脚踹在他腿上)你脑子长屁股上了?这些川耗子跟咱一样,都是打鬼子的队伍!窝里斗,你就不怕让鬼子看咱笑话?让老百姓戳咱脊梁骨?
徐大孬(徐大孬缩着脖子)当家的,话是这么说,可曲阜就这么一亩三分地,谁能出风头,谁就能招来人。要不……要不咱把川军叫来比比武?让乡亲们看看谁拳头硬,赢了的自然让人服!
孙成海(孙成海瞪了他一眼)你当唱堂会呀?你这么一瞎嚷嚷,川军没招来,倒把鬼子招来咋办?到时候别说争面子,命都得搭上!
徐大孬(徐大孬被骂得脖子一缩)俺……俺不也是想替咱49路军挣个面子嘛……
孙成海(孙成海背着手在殿里来回踱步)你他娘的一天天不干正事儿,尽他娘的瞎咧咧!(他猛地扭头看向众人,声音陡然拔高)都给俺想!今儿想不出法子,晚上谁都别想吃饭!
徐大孬、黄二愣、李狗剩等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出声。
孙成海都他妈哑巴了?(孙成海见没人吭声,脾气越发暴躁,一脚踹翻了旁边的条凳)平时一个个不是挺能说的吗?关键时候都掉链子!都他娘的给老子想!
徐大孬俺……俺有一个办法!
孙成海(孙成海双眼一瞪,往前凑了两步)有屁赶紧放!别他娘的打马后炮!磨磨唧唧的,想气死老子啊?
徐大孬(徐大孬咽了口唾沫,压低声音)俺给你说,这川军不是四川来的吗?他们在四川名气大,还不是靠四处胡咧咧?咱……咱也能学这个路子!你想啊,哪朝哪代想成事,不都得先把名声闯出去?
孙成海(孙成海一听,眼睛顿时亮了,刚才的火气消了大半)你他娘的这话可说到点子上了!(他咧嘴一笑)你个狗日的,平时没看出来,脑瓜子还挺灵光!就这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