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曲阜县宪兵队队部办公室,灯光昏黄
坂田一郎穿着笔挺的宪兵制服,手里握着一根皮质马鞭,站在屋子中央。地上,一名伪军上尉趴在冰凉的地板上,军衣早已被抽得破烂,坂田一郎扬起鞭子,狠狠抽在他身上,力道之大让空气都仿佛震颤了一下。
坂田一郎(坂田一郎的声音里满是暴怒)八嘎!你这个没用的东西!
伪军上尉疼得身体剧烈抽搐,喉咙里挤出痛苦的呻吟,却不敢大声惨叫,只能死死咬着牙。
办公室一侧的墙角,伪军少尉、中尉和少校并排站着,他们低着头,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军帽下的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坂田一郎(坂田一郎猛地将鞭子重重扔在地上,他盯着那几名伪军军官)重机枪上面有我们大日本皇军的菊花标志,怎么能让这些游击队抢走?这菊花,是日本皇室的象征,是天照大神赐予皇室的圣物,代表着天皇的权威与神圣,是整个大和民族的精神图腾,承载着皇室的千年荣耀与血脉传承!现在,竟然被你们这些废物弄丢了!简直是对大日本皇室的奇耻大辱!
那三名伪军军官吓得肩膀抖得更厉害了,少校的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都泛了白。
坂田一郎(坂田一郎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怒火)你们都给我记住,以后每个防区的皇协军,都要配发锉刀。一旦作战不利,必须第一时间锉掉武器上的菊花标志,绝不能让它落入敌人手中。(他环视一圈)自从滕县战役结束,旅团部正在商讨鲁西南地区后方的治安战计划。你们目前的主要任务,是集中训练、整肃联队、囤积粮草弹药。土八路和政府军游击队的零星滋扰,不必理会,只要保证防区安全就够了。你们的性命,没有重机枪值钱!
伪军队长(三名伪军军官连忙点头)是是是!太君!您放心,我们一定好好训练,全力打击抗日分子!
坂田一郎最好是这样。如果再出现类似的事,一律格杀勿论!
伪军队长(三人的头点得像捣蒜)是是是!太君,我们绝不会让您失望!
坂田一郎不再看他们,转身大步走向内室,直到办公室的门“砰”地关上,那三名伪军军官才像被抽走了骨头,双腿一软,互相搀扶着才勉强站稳,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色依旧没有一丝血色。
第二天早上,这片工事地处一片开阔的荒滩,远处是连绵的土坡,近处的地面被翻得乱糟糟,露出底下的黄土。壕沟已经挖了半人深,边缘堆着刚刨出的土块,混杂着枯草和碎石。几十个难民模样的人分散在沟边,大多衣衫褴褛,脸上沾着泥灰,手里握着铁锹、锄头,动作迟缓地刨着土。周围站着十几个中央军士兵,他们穿着还算整齐的军装,背着步枪,腰间别着刺刀,眼神警惕地扫视着众人。
吴德明也混在其中,他握着铁锹用力插进土里,撬起一块土疙瘩,趁直腰的功夫,飞快地扫了眼四周——士兵们背对着背站在高处,枪口隐隐对着这边,远处的铁丝网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什么都是(旁边一个秃头大汉喘着气直起身,他脑袋上泛着油光,他瞥了眼吴德明)你别老瞅来瞅去惦记着跑,两天前跑了仨,全给抓回来,吊在城墙头上,让风刮得硬挺挺的,连收尸的都没有。
吴德明那总不能就这么耗着,坐以待毙吧?
什么都是(秃头大汉嗤笑一声,弯腰继续刨土)你想试就试呗。可就算跑出去又能咋样?这年月,人就分两种——拿枪的和扛锄头的。甭管落在国军、鬼子还是保安团手里,还不都是埋头干活的命?
吴德明(吴德明直起身)可国军不一样,他们总归是中国人……”
什么都是(秃头大汉猛地停下手里的活,转过头盯着他,眼神里满是不屑)中国人,国军不也是扛枪杆子的?论欺负自家人,谁也不比谁差!到哪儿不是饿肚子?就算能吃上两口,那也是卖命的饭,咽下去烧心。(他朝士兵的方向努了努嘴,声音更低了)你瞧瞧上头这些国军,一个个横眉竖眼的,跟凶神恶煞似的,比鬼子差多少?就盼着咱们慢一步、歇一下,好抓个由头立威,往死里揍呢!
吴德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个士兵正抬脚踹向一个动作慢了的老汉,老汉踉跄着跪倒在沟里,士兵还在骂骂咧咧。他抿了抿嘴,没再说话,只是握着铁锹的手紧了紧。
什么都是(秃头大汉见他不语,又低下头挖壕沟)要我说,都一个样。这些国军比二狗子还狠,搜刮老百姓的东西不说,就算把家底都交出去,该打人还是照打不误。
吴德明这……
什么都是(秃头大汉叹了口气)唉,民不聊生啊。鬼子、二狗子不杀人的时候也抢东西,可好歹把东西给了,多半能保条命。他们杀人,总归还有个由头。这些人呢?说不准哪句话不对付,拳头就上来了。
吴德明(吴德明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喃喃道)看来这世道,是真的乱了……
什么都是(秃头大汉)可不是嘛。咱们这些人,连顿饱饭都吃不上,干活还得提着心吊着胆,生怕哪会儿就丢了小命。你说,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吴德明(吴德明转头看向他,眼神里带着茫然和期盼)咱们这些老百姓,啥时候才能过上安稳日子啊?
什么都是(秃头大汉打量了他两眼,停下手里的活)小伙子,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是从南边来的吧?
吴德明嗯,我是湖北武汉的,一路从河南过来,想在山东讨个活路,没成想半道上被当成难民抓来干活了。
什么都是(秃头大汉直起身)这兵荒马乱的,咱们老百姓啊,真是遭老罪了!
吴德明也跟着点头,刚要说话,一个中央军士兵端着枪走了过来。
国军士兵(士兵厉声喝问)嘀咕啥呢?赶紧干活!再磨磨蹭蹭,军棍伺候!
秃头大汉和吴德明慌忙低下头,铁锹和锄头再次扬起,重重落在黄土里,只有沉重的喘息声在风里飘散。
夜幕降临,寒夜像块浸了冰的黑布,沉沉压在工事上空。简易洞穴是炸开的土窑子改的,洞壁渗着潮气,结了层薄霜,把人的呼吸都冻成白汽。地上铺着枯草,混着泥块和碎布,百姓们横七竖八地蜷着——有人把破棉袄裹成团当枕头,有人背靠背挤着取暖
吴德明靠在最里侧的岩壁上,岩壁的寒气透过单衣往骨头里钻。他把膝盖蜷到胸口,眼皮沉得像坠了铅,却总在半梦半醒间被冻醒,指尖已经麻得发僵。
洞外传来脚步声,随即洞口的破布帘被掀开,冷风卷着雪沫子灌进来。一个中央军士兵斜挎着步枪,手里提的竹筐磕在洞壁上,发出闷响。筐里的干窝窝头冻得硬邦邦,棱角磨得人手心疼——他扬手把筐往地上一掼,窝窝头滚得满地都是,有些撞在岩壁上,弹起来又落进泥水里。
国军士兵开饭。一群贱民(说完转身掀帘出去)
死寂瞬间被撕开。百姓们像被踩了尾巴的耗子,猛地从枯草里弹起来,连滚带爬扑向满地窝窝头。有人膝盖在冻土上磕出闷响也顾不上揉,指尖冻得发僵,抓窝窝头时打滑,干脆用胳膊把几个圈在怀里;有人被踩掉了鞋,光脚踩在冰碴上,嘶嘶地抽气,手却死死攥着抢到的半个窝头。
穿灰布短褂的汉子把红袄年轻人猛地一推,年轻人踉跄着撞在岩壁上,后腰磕在凸起的石头上,疼得蜷起身子,他却早抓了三个窝窝头,往怀里一揣,缩到角落啃起来,牙床硌得发酸也不停。穿羊皮衣的壮汉踹在黑衣老汉后腰上,老汉扑在地上,手里的窝头滚到远处,他刚要爬过去,壮汉已经捡了那窝头塞进嘴里,嚼得咯吱响。破布衣少年被挤得撞到人堆外,手指刚勾到一个窝头,就被人狠狠推开,踉跄着撞在筐边,眼眶红得发亮,却不敢作声,只能蹲下去捡别人掉的碎渣。
秃头大汉蹲在吴德明旁边,手里捏着两个窝窝头,递过来一个。窝头表皮冻成了硬壳,
吴德明(吴德明掰了块塞进嘴里,他咽了口唾沫,低声问)等工事干完,咱们这些人,怕是活不成了。你们就真不想逃?
什么都是(草堆里的羊皮衣汉子抬起头,嘴角扯出苦笑)逃?往哪逃?(他往洞外努了努嘴)这方圆几十里都是据点,跑出去不是撞见鬼子巡逻队,就是被国军抓壮丁。在这儿好歹每天有口吃的填肚子,你别撺掇人送死。
什么都是(秃头大汉叹了口气,搓了搓冻裂的手)可不是嘛。前阵子村西头老王家的小子跑了,没跑出二里地就被鬼子狼狗追上,拖回来的时候就完了(他没再说下去,只是把窝头往嘴里塞得更狠)
吴德明你们就被吓破胆了,咱们现在挖的是封锁沟,是帮鬼子圈住咱们中国人!这叫助纣为虐!
什么都是(羊皮衣汉子低头啃着窝头,声音闷在喉咙里)那能咋办?(他抬起眼)咱们这些人,连家伙事都没有,除了被当兵的拿捏,被鬼子欺负,还能咋?你当谁不想反抗?可反抗的人,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什么都是(蹲在对面的瘦高个把窝头掰成碎块,往嘴里抛着吃)就是,国军也好,鬼子也罢,都是喝咱们血的!前阵子国军路过村东头,抢得比鬼子还狠——他们跑了,倒把咱们扔在这儿给鬼子干活,一群操蛋的孬种!
什么都是(有人跟着啐了一口)对,孬种!
吴德明猛地站起来,手里的窝头也地掉在地上。他盯着瘦高个,胸口剧烈起伏,突然抬脚把那人踹倒在地,扑上去骑在他身上,拳头攥得咯吱响,眼睛红得像燃着火星
吴德明放你娘的屁!鬼子杀了咱们多少人?烧了多少村子?你们不恨也就罢了,还帮着他们骂自己人?
什么都是(秃头大汉赶紧扑过来,抓住吴德明的胳膊往后拽)有你干啥,话好好说,别动手!
吴德明被拽得踉跄着后退两步,他指着缩在地上的瘦高个,又扫过目瞪口呆的众人,声音发颤
吴德明国军里是有孬种,但更多人在跟鬼子拼命!你们现在帮鬼子挖沟,就是把刀子递到鬼子手里,让他们杀更多中国人!
洞底静得能听见洞外的风声。百姓们缩着脖子,没人敢接话
吴德明捡起地上的窝头,拍了拍上面的土,重新坐下。
这时,洞顶忽然垂下一根粗麻绳。吴德明仰头望去,洞口漏下的光里,似乎能看见孩子扒着边缘的小脸
吴德明快步走过去,指尖刚触到麻绳,就听见洞口传来细碎的呼喊
什么都是大哥哥,快啊!
什么都是(那个小孩把绳子扔给吴德明)大哥哥,两天前你可是给过我大洋的呀,快拉着绳子上去!
吴德明(吴德明站起来,走到洞口)是你啊,小鬼头!
吴德明迅速走过去抓住绳子,准备往上爬
吴德庆回头看了眼缩在角落的百姓,他们脸上还沾着泥灰,眼神里混着怯懦与渴望。吴德明抓起绳子往肩头一绕,又松开手,转向先前被自己踹倒的汉子。
吴德明兄弟,你先上。记住,一定要揣着中国人的良心!
汉子愣了愣,望着吴德明淌着血的指关节,突然狠狠点头,抓住绳子攀了上去。麻绳在洞壁上磨出沙沙声,每一声都像敲在众人心上。
百姓们你看我我看你,终于有人咬着牙上前,抓住了绳子。一个接一个,洞底的人渐渐少了,最后只剩吴德明和几个扶着老人的乡亲。
刚爬出洞口,风里就飘来呵斥声。两名中央军士兵端着枪跑过来
国军士兵站住!谁让你们跑的?都给我回去!
百姓们顿时慌了,刚直起来的腰又弯下去,有人甚至想往洞口缩。
吴德明(吴德明往前跨了一步,挡在众人身前)回去?回那不见天日的洞底?你们枪上刻着青天白日,却把中国人往死里逼?
话音未落,他已经冲了上去。左边士兵刚举起枪,就被吴德明攥住枪管往怀里一带,同时膝盖顶在他小腹——那士兵闷哼一声,枪脱手落地,人蜷在地上直哆嗦。
另一名士兵慌忙扣动扳机,却被突然冲出的秃头大汉撞了个趔趄。大汉早年在码头扛过活,臂力惊人,一把夺过步枪,枪托顶住士兵下巴
什么都是动一下试试!
国军士兵(士兵脸都白了,手举得老高)别、别开枪!
吴德明捡起地上的枪,掂量了掂量,突然哗啦一声退出弹匣,子弹散落在草里。他把空枪扔回给士兵,枪身砸在对方脚边
士兵们抱着空枪,连滚带爬地跑了,裤腿上沾着草屑,背影狼狈不堪。
吴德明记住了,你们穿的是军装,不是匪衣。再敢欺负自己人,这枪里下次装的就不是空弹了。
什么都是(百姓们看着吴德明,先前的怯懦渐渐褪去,有人抹了把脸,声音发颤)大哥,咱们……真能跑成?
吴德明(吴德明望着东边泛起鱼肚白的天)能。跟着我,往有光的地方跑。这天,总不能一直黑着。
众人互相搀扶着,老槐树的影子在晨光里越来越清晰。吴德明走在最后,回头望了眼那黑洞洞的洞口,突然啐了一口——唾沫落在泥土里,很快被风卷走,像是什么都没留下,又像是什么都已经开始了。
赵家寨的晒谷场边,碾子是块磨得溜光的青石,九二式重机枪就架在上面,黝黑的枪管泛着冷光,枪身还沾着些未擦净的硝烟痕迹。李长生和叶嘉明蹲在旁边,手指在枪身上轻轻摩挲,时不时凑在一起嘀咕几句。周围围了十几个川军士兵,有的踮着脚张望,有的伸手想碰又缩了回去,眼里满是稀罕。几个半大的孩子挤在最前面,小脸蛋冻得通红,仰着脖子嚷嚷
什么都是让我摸摸,就摸一下!
吴德庆(吴德庆走过来他抬手挥了挥)都散了散了,一边拉子玩儿去!
孩子们吐了吐舌头,一哄而散,笑声在空地上荡开。
李长生(李长生直起身,搓着手笑)营长,给扣两枪过过瘾呗?哪怕是空枪也行啊!
吴德庆(吴德庆笑骂道)你个瓜皮,没子弹你耍个屁!想听响?去村口放炮仗去,那玩意儿响得更欢!
叶嘉明(叶嘉明蹲在地上,手指点着机枪的弹仓)营长,那用三八大盖的子弹试试?说不定能配上呢?
吴德庆(吴德庆挑眉)谷娃子你脑壳被门夹了?你当子弹是地里长的庄稼?想换就换?三八大盖的子弹能塞进这玩意儿?瞎折腾!
国军士兵(旁边一个士兵挠挠头)可步枪子弹和机枪子弹确实不配套啊,这枪没子弹,不就是个摆设?
叶嘉明就是啊,光枪没子弹,咱们费那么大劲搬回来,图个啥呀?
吴德庆老子让你们搬回来是当摆设的?(吴德庆眼一瞪,随即眼珠一转,嘴角勾起笑)有了!
过了会儿,院子中央的空地上,九二式重机枪已经被拆成了一堆零件,枪管、机匣、枪架散落在铺着的麻袋上,泛着金属的冷光。潘六斤和李长生拿着浸了油的抹布,正仔细擦着零件上的锈迹。吴德庆坐在老槐树下的竹椅上,二郎腿翘得老高,手里端着个粗瓷茶碗,悠闲地吹着热气。旁边靠着墙根,放着一口黑漆棺材,棺木厚重,边角还镶着铜钉,是从村里老乡家借来的。
烟绯(烟绯裹着件红棉袄,像个小炮仗似的跑过来)你们这是在做甚呢?
吴德庆(吴德庆抬眼,嘴角噙着笑)哟,绯娃子,你咋跑来了?
烟绯(烟绯凑到零件堆前,蹲下身子)我看你们忙得热闹,过来瞧瞧。这枪拆了干啥呀?
吴德庆(吴德庆喝了口茶,慢悠悠道)这枪没子弹,扛着又沉得要死,所以在村里借了口棺材,把零件拆了装进去,拉到徐州给我姨父送去。
烟绯(烟绯眼睛一亮)你是说……抬回去做生意?
吴德庆(吴德庆放下茶碗,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答对了!这玩意儿在咱这儿是摆设,到了我姨父那儿,说不定就能换好家伙!
烟绯(烟绯皱起小眉头)哎呀,你咋不跟我说呢?万一拉回去生意亏了咋办?我爹以前做过买卖,我懂行!
吴德庆(吴德庆笑出声)瞧你能耐的,没你还开不了账房了?
烟绯(烟绯鼓着腮帮子)我说的是实话!你咋能这么说我?
吴德庆(吴德庆站起身,凑到她跟前,嬉皮笑脸)哎呀,开个玩笑嘛,绯娃子别生气,生气长皱纹,就不好看了。
烟绯(烟绯一脸嫌弃地推开他)去去去,谁稀罕你哄!(她弯腰捡起个小零件,抱在怀里,仰起脸)反正这趟你得把我带上!我帮你掌眼,保准亏不了!
潘六斤撂撂撂撂撂下!
烟绯(烟绯把零件抱得更紧,瞪着吴德庆)不行,你必须带上我!我们山西人做生意,比你这个四川大少爷精多了!保管让你赚翻!
吴德庆(吴德庆被她缠得没法,无奈地摇摇头)行行行,带上你,带上你!真是怕了你了!
烟绯(烟绯立刻笑开了花,眼睛弯成了月牙)这还差不多!
吴德庆(吴德庆点了点她的额头)你个小妮子,路上给我老实点,别像在山西那次,随便放一枪把鬼子招来,差点没把咱们一锅端了!
烟绯(烟绯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谁让你当时不带我呢?
吴德庆(吴德庆笑着摇头,眼里满是宠溺)这次我可得好好看着你,再不敢让你瞎折腾了!
烟绯(烟绯笑着扑进他怀里,红棉袄蹭着吴德庆的军褂)嘻嘻,保证听话!
去徐州柳泉镇的路,是一条被车轮反复碾压而留下深深辙痕的土路。两旁的白杨树早已褪去最后一片叶子,光秃的枝桠伸向阴沉沉的天空。冷风裹挟着尘土扑面而来,直往人的衣领、袖口里钻。吴德庆与烟绯身着洗得发白的丧服,头顶缠绕着同色的孝布。两人牵着一匹马,马车上覆盖了一块破旧的布,布下隐藏着一口沉重的棺材。每当车轮碾过石子时,棺材板便发出隐约可闻的碰撞声。
吴德庆(吴德庆侧过头,他压低声音嘱咐道)到了检查站,你可得哭真点儿,千万别露怯。
烟绯知道了,呜呜呜呜呜!
烟绯点了点头,将手臂更紧地挽住他的胳膊。喉咙深处挤出细碎的抽泣声,肩膀微颤,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吴德庆(吴德庆强忍笑意,凑近她的耳边)再大点声儿,要哭出让人心里酸楚的感觉才成。
烟绯(烟绯愣了一下,随即吸了吸鼻子,哭声骤然拔高)呜呜呜……爹啊……
吴德庆也抬起头,眉头紧锁,眼角挤出些许泪珠,声音哽咽且饱含悲痛
吴德庆二叔啊……您怎么就这么走了……呜呜呜……
烟绯呜呜呜,我的爹啊,您走了以后谁来疼我啊?
烟绯的声音满是委屈,引得路边几个行人投来怜悯的目光。
到了检查站,木栏杆横亘在道路中央,旁边搭着一个简陋的草棚,日伪军正在盘查过往行人。
伪军士兵(一名伪军士兵挥手示意他们停下,喝道)站住!别嚎了,死的是什么人?
吴德庆(吴德庆抹了一把脸,哀叹道)这位老总,这是我二叔,也是她爹——不幸去世了,哎,老人家走得太早了!呜呜呜……
烟绯(烟绯适时接上,哭声更大了些)呜呜呜……爹啊!您怎么这么早就撇下女儿啊!
伪军士兵(伪军士兵上下打量了一番)你二叔?奔哪儿发丧啊?
吴德庆奔安徽蚌埠发的丧!
伪军士兵(伪军士兵皱眉呵斥)安徽蚌埠?跑这么远的道,这尸体早就臭了,赶紧回去吧!
吴德庆(吴德庆连忙上前一步,急切地请求)老总,老总,俺祖上有规矩,落叶要归根,人死了必须回老家安葬,求您通融通融啊!
烟绯(烟绯听到这里,又加重了哭泣)呜呜呜……爹啊!生前最疼闺女了,闺女以后要到哪里找您去啊!
伪军士兵刚准备放行,突然,一名日军士兵走过来,用日语厉声命令道
日军士兵急いで開けてチェックします!
伪军士兵赶紧打开检查!
吴德庆(吴德庆一边解着棺材绳子,一边低声解释)老总,一会儿开了棺木,您可别怪咱们。我二叔是得瘟病死的,一身的疹子……
伪军士兵(伪军士兵顿时慌了神,连连后退,捂住鼻子喊道)你他娘怎么不早说?(他转身跑向日军士兵,比划着说)太君,这个人得了脏病死的!臭死了!看一眼都会染病!
日军士兵(日军士兵骂了一声)八嘎(挥挥手示意放行)
伪军士兵(伪军士兵如释重负,冲着吴德庆喊)走走走,赶紧滚蛋,别在这晦气了!
吴德庆心中暗喜,表面却依然保持着哀伤姿态,与烟绯一起拉着马车缓缓通过检查站。
徐州柳泉镇的川军149团团部指挥室,是间用土坯砌成的瓦房,墙上挂满了泛黄的地图,图上用红、蓝铅笔标注着密密麻麻的记号,边角已经卷了毛边。屋中央摆着张长条木桌,上面摊着几份电报和文件,旁边的铁皮炉子里,炭火正旺。高展鹏穿着笔挺的上校军装,他手指点着地图上的滕县位置,眉头微蹙;林振华站在一旁,少校军衔的领章有些磨损,手里捏着支铅笔,时不时在笔记本上记着什么。
高展鹏现在滕县战役结束,日军主力损失虽重,却丝毫没有回撤的意思,(高展鹏的目光扫过地图上的台儿庄)看这架势,他们下一步必定会直扑台儿庄,想打通津浦线,把南北战场连起来。咱们团驻守柳泉,正好卡在他们的侧翼,得提前做好准备。
林振华刚要接话,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士兵掀开门帘走进来
国军士兵报告团长!曲阜那边的你外甥回来了,还带了挺重机枪,弟兄们都在院子里围着看呢!
高展鹏(高展鹏愣了一下,放下手里的放大镜)这混小子,倒会挑时候来。(他直起身,整理了一下军装)走,去瞧瞧他又弄了什么名堂。
两人走出指挥室,院子里已经围了不少士兵。地面上,那挺九二式重机枪被擦拭得锃亮。吴德庆正叉着腰站在枪旁,脸上带着得意的笑。
国军军官(旁边一个川军少校赞叹道)吴营长,这好家伙可是硬通货,你真舍得交给团部?
吴德庆(吴德庆嘿嘿一笑)啥舍得不舍得的,给姨父送点东西,孝敬孝敬他老人家,应该的!
国军士兵(人群里有人打趣)你就吹吧,哪个不晓得你吴德庆是只占便宜怕吃亏的主,这机枪后面指定藏着啥道道!
吴德庆(吴德庆笑骂道)你个瓜皮,懂个铲铲!老子是那种人?格老子的,少在这儿瞎咧咧!
国军士兵(正闹着,有人喊了声)团长来了
国军士兵(士兵们立刻收了声,齐刷刷地立正敬礼)团长好!
吴德庆(吴德庆也赶紧挺直腰板,抬手敬礼,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姨父!
高展鹏(高展鹏走过来)听说前阵子在小石桥打得不错,没给老子丢人。
吴德庆(吴德庆嘿嘿笑了,腰弯了弯)那都是姨父您平时教得好,不然我哪有这本事。
高展鹏少跟我贫嘴,进来吧,说说具体情况。
吴德庆应了声,跟着高展鹏和林振华往指挥室走。院子角落里,烟绯正抱着胳膊站在老槐树下,红棉袄在灰扑扑的院子里格外显眼,她冲吴德庆挤了挤眼睛,嘴角带着俏皮的笑——吴德庆回了个眼神,脚步没停,跟着两人进了屋,只留她在外面,和那挺重机枪一起,成了院子里一道独特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