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号信箱

柯棋跟着老陈穿过邮局大厅时，感觉脚下的木地板在微妙地起伏，仿佛整栋建筑在呼吸。空气中飘着陈旧纸张和某种草药混合的气味，让他想起小时候外婆家阁楼的味道——那种被时间遗忘的角落特有的气息。

"新人通常需要一周适应期，"老陈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沙哑得像砂纸摩擦，"但你运气不错，今天就能接触核心业务。"

老陈走路姿势很奇怪，左腿似乎比右腿短了一截，导致他每一步都像在画半个圆弧。柯棋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严格遵守"不直视同事脸部"的规定，但他仍能感觉到走廊两侧的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眼角余光捕捉到墙上的影子不太对劲——那些影子比实际物体多出几道不该存在的棱角。

"到了。"老陈突然停下，柯棋差点撞上他的后背。

他们站在A区尽头的一面灰白色墙面前。墙上除了一道细长的裂缝外空无一物，裂缝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在墙面上形成蛛网般的纹路。柯棋盯着那道裂缝，发现液体流动的方向违反重力——它们正沿着墙壁向上爬升。

"三点整会准时出现，"老陈掏出一块怀表，表盖上刻着"Tempus Fugit"（时间飞逝）的拉丁文，"你还有两分钟准备。"

怀表的秒针走动声异常响亮，每一声"咔嗒"都让柯棋太阳穴突突跳动。当秒针指向12时，整面墙突然向内凹陷，砖块像被无形的手重新排列组合，转眼间形成一个黄铜信箱。信箱编号13的漆已经斑驳脱落，锁孔周围凝结着深褐色物质，柯棋闻到了铁锈味——是血。

"钥匙。"老陈递来一把冰凉的铜钥匙，钥匙齿纹呈现出诡异的螺旋状，"记住守则：3:15前必须完成。超时的后果......"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上周的新人小张没来得及。"

柯棋的掌心渗出冷汗。钥匙插入锁孔时，他听到信箱内部传来齿轮咬合的声响，还有......微弱的啜泣声？信箱门弹开的瞬间，一股腐臭的热气扑面而来，里面孤零零躺着一封泛黄的信，信封上布满褐色霉斑。

就在他指尖碰到信件的刹那，整面墙突然震动起来。信箱变得滚烫，柯棋惊叫一声缩回手，看到铜质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指纹——那些指纹正在融化，像被高温灼烧的蜡油。

"快！"老陈突然变得紧张，"还剩90秒！"

柯棋咬牙抓起信件。信封触感怪异，像某种生物的皮肤，他甚至感觉到皮下有细微的脉动。邮戳显示这封信来自1947年，而收件人姓名处只写着"午夜后的守望者"。

最令他毛骨悚然的是信封背面的红色蜡封——正是员工守则严禁拆开的那种。

"这违反第五条规则......"柯棋声音发颤。

老陈的脸在昏暗光线中扭曲起来："但第四条规则说必须处理13号信箱的信！"他一把抓住柯棋的手腕，"两害相权取其轻，孩子。"

柯棋突然意识到整个邮局安静得可怕。原本隐约能听到的脚步声、谈话声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他和老陈急促的呼吸声。墙上的时钟指针开始疯狂旋转，3:14分的位置像磁铁般吸引着分针加速冲去。

"来不及了......"老陈松开他，后退两步，眼中闪过柯棋读不懂的复杂情绪，"上次小张超时后，我们花了三天才把她的......碎片......从墙缝里清理干净。"

柯棋的视野边缘开始泛红。就在分针即将指向3:15的瞬间，一只苍白的手从他肩后伸出，轻轻抽走了那封信。

"违规操作可不好。"清冷的女声在耳畔响起。

柯棋转身时差点撞上对方。这是个穿深绿色制服的女人，身量比他高出半头，乌黑长发用一根红绳束起。与其他员工不同，她没有刻意低头隐藏面容——事实上，柯棋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移开视线。

她的五官精致得不像真人，皮肤在昏暗光线下泛着瓷器般的冷光。但最令人不安的是她的眼睛——虹膜呈现出不自然的银灰色，瞳孔在光线变化时始终保持同样的大小。

"许暮，"老陈的声音突然变得警惕，"你不该出现在A区。"

被称作许暮的女人用修长的手指摩挲着红色蜡封，指甲上暗红色的蔻丹让柯棋联想到信箱锁孔周围的血迹。"特殊信件需要特殊处理。"她说话时嘴角的弧度精确得像用尺子量过，"新人不懂规矩可以原谅，但老陈你......"银灰色的眼睛转向老人，"是想重蹈七年前的覆辙吗？"

老陈的脸色瞬间惨白。许暮将信收入怀中，转向柯棋时突然凑近。她身上有股奇特的香气，像是雪松混合着某种草药，但底层藏着更隐秘的气息——柯棋想起小时候在动物园爬虫馆闻到的味道。

"你会适应的，柯棋。"她的呼吸拂过他耳垂，冰凉得不似活人，"毕竟......"声音突然压低到只有他能听见，"这不是你第一次入职了。"

这句话像一桶冰水浇在柯棋脊背上。他还来不及追问，许暮已经转身离去，制服下摆扫过地面时竟没有发出丝毫声响。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柯棋才注意到13号信箱已经不见踪影，墙面上只留下一道正在愈合的裂缝。

"她......她认识我？"柯棋转向老陈，"什么叫不是第一次入职？我今天才......"

老陈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沫溅在袖口上。他用一块绣着奇怪符号的手帕捂住嘴，含混地说："别问不该问的。去休息室喝杯茶，五点半准时下班。"他顿了顿，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怜悯，"记住，无论听到什么动静，午夜前必须离开邮局。"

回休息室的路上，柯棋发现邮局的布局变了。早上经过的档案室变成了洗手间，本该是死胡同的拐角处延伸出一条陌生的走廊。最诡异的是所有时钟显示的时间都不一致——前台挂钟指着4:20，办公室座钟显示3:45，而他手表上的数字在3:15到5:33之间随机跳动。

休息室里，柯棋捧着茶杯的手不停发抖。茶水呈现出不自然的琥珀色，水面上浮着几片他不认识的黑色叶片。当他勉强喝下一口时，舌尖尝到的竟是血腥味。

"味道如何？"一个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柯棋呛住了。许暮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背后的阴影里，手中把玩着那封红色信件。

"第一次喝时光茶都会这样。"她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裙摆下露出的小腿皮肤上有细密的鳞状纹路，"但比起时间回溯的副作用，这点不适算不了什么。"

"什么回溯？"柯棋强迫自己盯着茶杯而不是她的脸，"你说我......"

"嘘——"许暮的食指突然抵住他嘴唇，触感像一块寒冰，"有些真相现在知道会害死你。"她歪头打量他，这个动作本该显得俏皮，却因为脖颈弯曲的角度过于精准而令人不适，"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小秘密......"

她俯身向前时，柯棋看到她制服领口内隐约露出一个奇怪的印记——像是无数时钟指针纠缠成的纹身。

"13号信箱里的信，"她的气息喷在他耳畔，带着雪和金属的味道，"都是寄给不同时间段的邮局员工的。而你今天拿的那封......"银灰色的眼睛眯起，"是1947年的我寄给现在的你的。"

柯棋的茶杯从手中滑落，却在即将触地时诡异地悬浮在半空。许暮接住茶杯，茶水一滴未洒。

"时间在这里很......灵活。"她将茶杯推回柯棋面前，水面突然映出一张苍老版柯棋的脸，转瞬即逝，"明天你会被分配第一封派送任务。记住，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表现出异常。"她站起身，裙摆无风自动，"否则下次循环会开始得更早。"

当柯棋终于鼓起勇气抬头时，许暮已经不见了。茶杯底部沉淀着某种红色结晶，排列成一个诡异的符号——∞（无限大）。

窗外，本应是下午的天色突然暗如深夜。柯棋听到地下室方向传来隐约的铃声，紧接着是某种重物被拖行的声音。他想起守则第七条，立刻僵在原地。

铃声持续了整整一分钟。当最后一声余韵消散时，柯棋发现自己的工牌不知何时翻了过来。背面用血红色的字写着：

**"第三次循环，第14天。记住，不要相信许暮。"**

而最令他毛骨悚然的是，这行字迹——分明是他自己的笔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