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牙与怀表

黑暗笼罩着医务室，柯棋的指尖触到肋骨的伤口，金属的冰凉透过绷带渗入皮肤。窗外，邮局的招牌在暴雨中摇晃，投下的影子像一只扭曲的手，缓缓爬上病床的白床单。

镜中的自己突然笑了。

柯棋猛地后退，撞翻了药架。玻璃瓶砸在地上，飞溅的碎片中映出无数个变形的自己——每一个的嘴角都咧到耳根，露出和许暮一模一样的尖牙。脚步声在门外响起，三步一顿，像是老式座钟的报时声。

他翻出窗户，却发现窗外不是庭院，而是一条陌生的长廊。墙上的告示纸泛黄卷边，每一张都印着他的照片。"寻人启事"的标题下，日期从1983年一直延伸到2023年。最旧的那张已经模糊不清，只有一双眼睛清晰可见——那是双孩子的眼睛，却透着成年人的绝望。

档案室的门锁在他靠近时自动弹开。防腐剂的气味扑面而来，数百个玻璃罐在黑暗中泛着幽光。每个罐子里漂浮着一枚乳牙，标签上的名字有些熟悉得可怕——林主管、老陈、还有几个他确信从未见过的名字，却莫名记得他们的声音。

中央的罐子标签写着"许暮-初始样本"。里面的乳牙缺了一角，断裂的痕迹和他口袋里那片完全吻合。当他伸手触碰玻璃时，罐子突然剧烈震动，乳牙在液体中疯狂旋转，发出婴儿般的啼哭。

"那是我的。"

许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柯棋转身时，她的红制服正在渗血，脖颈以不可能的角度歪斜着，皮肤下隐约可见齿轮的轮廓。她的右手保持着人类的样子，左手却已经变成精密的机械结构，指尖延伸出手术刀般的利刃。

玻璃罐在他们之间炸裂。防腐液溅到柯棋脸上，带着咸腥的泪水味道。许暮的惨叫不似人类，更像是老式留声机卡带时的噪音。她的左眼弹出眼眶，连着几根电线吊在半空，右眼却突然变得异常清澈——那是双属于年轻女孩的眼睛，盛满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恐惧。

怀表从她撕裂的领口滑出。柯棋扑过去时，许暮的机械手指刺入他的肩膀，却在碰到肋骨钥匙的瞬间僵住。表盖弹开，缺失的乳牙碎片嵌在齿轮之间，沾着陈旧的血迹。

三块碎片在他掌心拼合的瞬间，整面墙轰然倒塌。

齿轮。无数巨大的齿轮在墙后运转，咬合处溅出暗红色的液体。透明管道像血管一样缠绕其间，里面漂浮着人体的碎片——林主管的左手食指还戴着婚戒，老陈的眼球后面连着一段视神经，十几个不同年龄的许暮头颅在营养液里沉浮。

而在这一切的中心，悬浮着一颗机械心脏。它的每一次跳动都带动所有齿轮变速，金属表面刻满细小的名字。最近的管道里，柯棋看到自己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瞳孔里倒映出一本翻开的月历。

"实验体044号。"

声音从心脏内部传来。裂缝扩大，露出轮椅上的干瘪老者。他的头盖骨是透明的，大脑皮层上镶嵌着微型时钟，每一根指针都在以不同速度转动。当老人微笑时，柯棋看到他的牙齿全是黄铜材质，舌头上刻着"第零号信使"的字样。

许暮的残躯突然痉挛起来。她的机械左手掐住自己的喉咙，右手却伸向柯棋，指尖颤抖着指向老人："他...偷走了...我们的时间..."

轮椅上的老者按下某个按钮。许暮的瞳孔立刻扩散成纯黑，下颌脱落，露出喉管深处旋转的枪管。但她的右手仍在挣扎，最终扯下了胸前的工作牌——背面用稚嫩的笔迹写着"小暮的熊"。

子弹擦过柯棋耳际的瞬间，他将三块乳牙碎片按进了自己的肋骨伤口。金属与骨骼融合的剧痛中，许暮的枪管突然转向，对准了机械心脏。

"1947年..."她的声音突然变成小女孩的哭腔，"你说会治好妈妈的病..."

整个邮局开始崩塌。齿轮一个接一个爆裂，管道里的液体沸腾起来。老者在轮椅上尖叫，透明头骨里的时钟一个接一个停摆。柯棋看到无数时间线在面前展开，其中一条格外清晰：年轻的许暮抱着破旧的玩具熊，正被穿着白大褂的老者推进齿轮组。

"带我回去..."许暮的机械手指抓住柯棋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回到月历还干净的时候..."

白光吞噬一切前，柯棋看到许暮最后的表情——那是个属于人类的微笑。她的右眼流下一滴泪，落在工作牌上，显露出背面被血迹遮盖的一行小字：

"七月十五日，月圆之夜，后门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