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生彻确认死亡。
这是兰焦急等到晚上,最终见到蓝堂,亲耳从他口中听到的话,同时也将她的心彻底坠入谷底。
乱糟糟的媒体终于被全部清理出去,警车渐行渐远,事发时蓝堂正在东城区开会,等收到消息以最快速度赶回,目击者已经有人报了警,他几乎和警视厅的人前后脚进门,别提嗅腥而来的记者们,事态已然无法控制。
但这不是最主要的。
无比愤怒的一拳打在天台护栏,臂肘猛然下划,坚硬的金属瞬间凹下去一大块。
皮鞋被从楼顶用力扔下去,拳头毫无知觉的砸到金属棍上,兰站在不远不近的距离,舌尖同样苦涩和悲伤,看着发疯颤抖的男人。
他痛斥昨晚的警报器为何没响,明明答应傍晚回来给他带最爱吃的蟹黄包,白天在媒体前的忍耐已经超出极限,他甚至不记得对警方说了什么,反扑的情绪在夜晚将他湮没,现在的他只想杀人。
不知过了多久,明月缓缓偏升,他的动作逐渐慢下来。
嗓音依旧嘶哑,“抱歉。”
今晚的他太过失态。
伤痕累累的手无力撑在护栏,望着手背上的血,蓝堂最终深深闭上眼。
“他也是我弟弟。”
断电让监控失去作用,警报中心被事先用专业手法切断,警视厅的人并未找到有价值的线索,下手利落一刀毙命,只能初步断定是职业杀手所为。
无独有偶,下面传来最新消息,藤田奈奈子居然也离奇失踪了。
蓝堂在之前的稻川宴上威胁过记者,少不了被谷会长一顿臭骂,但没办法,虽说肯定还会有消息悄悄流传,但总比什么都不做强,若放任之,藤田的话会掀起多大舆论风波不必多说,疑心这种东西最是易生难消。
但稻川并未想好如何处置藤田奈奈子,她重伤羽生彻,但作为藤田雄的遗孤,年仅十六,稍处理不当就可能让很多老部下寒心,谷会长对此非常头疼。
就如何解决奈奈子的问题,以羽生梧为首一派态度强硬,会议期间争吵激烈,综合种种,谷会长最终未表态,只暂时将其软禁起来。
当初藤田雄重伤昏迷,和组织冲突是大忌,北海道那边怕担责,对伤情的描述避重就轻,导致蓝堂错以为事态没那么严重,遂订了开往北海道的列车票。
不难想象,当他们悠哉悠哉走进病房时,藤田奈奈子是种什么心情。
“当时深夜,阿尘的状态不太好,走得匆忙少带了几样顺手的工具。”
深蓝的夜空下,他微微曲膝背靠栏杆,几下弹落烟灰,在兰的印象里,她没见蓝堂抽过烟。
“后来阿尘私下和我坦白,说就算早到几小时,不过是把百分之八的救治率提高到百分之十,藤田雄心脏瓣膜受损,伤得实在太重。”
这并不能成为逃避责任的借口,北海道分区里里外外被肃清一番,所有人都得到相应的惩罚,包括他在内,也有失察之责,但终究没人为藤田雄的死抵命。
此事让羽生尘内疚过一段时间,看不下去的蓝堂才拉他去长野滑雪,缓和心情。
很多时候人们往往习惯追责定罚,却忽略了现实远比预期要复杂得多,正如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怪我,”他这么说,嗓音嘶哑得厉害,“是我没处理好所有的事。”
昨晚羽生尘加班到深夜,羽生彻在休息室等他,然后不幸遇害,死亡和藤田失踪的时间都在昨晚,未免过于巧合,兄弟俩长相十分相似,极有可能是将弟弟当成哥哥误杀。
少女细细梳理着前因后果,然后说,“如果按照这个逻辑,她的目的应该是杀死你们所有人,那你们北海道那边……”
“上周全部陆续惨死,情况和小彻差不多,”他吐出一口烟雾,指间的火星明明灭灭,“现在牵扯的人里,估计只剩我和阿尘,还活着了。”
他自嘲道,“大概是顾及我的身份吧。”
若杀了蓝堂佑,相当于变相宣布和稻川会公开为敌。
接电话的功夫,有人过来,他问,“人找到了?”
那人小心看了眼兰。
男人皱了皱眉头,“有话直说。”
小弟这才应声,“新哥找遍医院,都没看到此人的影子,现在正打算带人对外围附近展开搜寻。”
“监控呢?”
“他昨天下午没有踏出房间,傍晚时分去了趟实验室,发现尘先生不在便离开了,”小弟小心看了他一眼,“监控拍到他最后出现的地点,是在尘先生休息室外的走廊。”
眼睛闪过一抹厉色,蓝堂的拳头再一次狠狠砸到护栏。
少女很快猜出他们在找谁,不由奇怪,“那人也不见了?”
深深吐出一口气,缭绕的烟雾将他藏进夜色。
“他说他叫……”
“奥尔文。”
最开始没人注意到奥尔文失踪,他的存在感本就不高,极少出现在大众视野里,案发后警察做例行笔录,才发现人早没了踪影。
如此关键时刻失踪,很难说没有畏罪潜逃的嫌疑,监控拍到他出现在休息室外,作案地点、时间都对得上。
她犹豫下,还是问出来,“尘先生…怎么样了?”
蓝堂沉默了。
良久才道,“打了镇定剂,好不容易睡过去。”
月色西沉,今晚的星光与素日并无不同,却仿佛格外残忍。
他低头看手表,指针不知不觉已划过凌晨1点。
“楼下有准备好的房间,我让人带你去。”
这个点太晚,好在明天周末没课,视线落到没穿鞋的黑袜子上,“我不急,不然先让人给你拿双鞋?”
蓝堂一愣,接着反应过来。
“免费请兰小姐看了场发疯表演,就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了,”他直起身来,“下次,我可是要收费的。”
他的情绪总算稳定些,似乎恢复了平日的模样,低声道,“今天,谢谢你。”
火星暗淡,他扔掉燃尽的烟蒂,再次摸出烟盒,才发现刚才是最后一根。
嘁了一声,小东西被顺手丢在满是烟头的地上。
“也谢谢你关心小彻。”
死者为大,少女心中同样不好受,轻轻摇了摇头。
一人死亡,两人失踪。
冥冥中和藤田雄的死脱不开关系,事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不免让人生疑:真相到底是什么?昨晚的休息室究竟发生了什么?
羽生医院的安排很贴心,她却睡得不怎么踏实,迷糊到天快亮才沉沉睡去,日头上移,稀疏的薄雾笼罩晨晖,楼下隐约响起喧闹。
躺在床上的少女睡眼惺忪。
日用品一应俱全,不到五分钟,兰爬起来简单洗漱,赶到楼下时,远远看到熟悉的身影。
以纪子为首的院方工作人员正对眼前的人怒目而视。
兰稍一靠近,便听有人叫她,“兰小姐。”
望着身穿警服的飒爽女人,她仔细回想了一下,终于记起,曾在年前和这位女警视吃过饭。
说话的人正是三岛久。
羽生彻遇害身亡,社会舆论持续发酵,不少正义市民为此发声,「天妒英才」、「未成年」、「严惩凶手」等词条接连冲上热搜,短短一天内,官方论坛下的留言多达数千条,加之稻川的涉黑背景,警视厅对此非常重视,于次日再次派人前来调查。
而这次,居然直接派出一名警视。
医院众人对昨日警方无休止的问话早已不耐,大清早来扰人清梦,羽生彻的死让所有人心里蒙了层阴影,若非纪子压着,恐怕早有人按捺不住火气,大打出手了。
警察?他们算什么东西!
一同来的佐佐京子声嘶力竭的解释什么,无奈人多口杂,一不留神踩了护士的鞋,现场闹哄哄一片,三岛久看着兰,不由露出苦笑。
稻川正值多事之秋,不宜和警方发生冲突,纪子尽力控制局面,再次拨打蓝堂的号码,前几次都占线,好在这次电话终于通了。
“不然这样,让兰小姐带我们进去,保证不会频繁打扰到大家。”来之前,三岛便知是份苦差事,可上面命令难违,遂提议道。
“对啊对啊,肯定不会吵到你们的!”京子连忙应声。
兰微微一愣,这么耗着的确不是办法,她看了三岛一眼,表示自己都可以。
纪子知道毛利兰是侦探的女儿,应该和警方比较熟悉,于是压低声音请示蓝堂。
“喂!我的鞋你打算怎么赔?!”护士A不依不饶,居然直接揪住京子的脖领。
“赔、赔什么……”她企图拯救自己的脖子,“刚才这么乱,是你挡在我前面……”
“什么啊!明明是你们先带人往里闯!”护士A体型偏丰腴,看架势练过几招,十指微曲,怒气冲冲改抓她的肩膀。
京子不慎脚下一滑,好巧不巧,非常幸运的挣开钳制后,立马大呼,“三岛长官!救命啊!!!”
此时的三岛有些无语,这波操作简直不要太丢警视厅的脸!没见怎么动作,她拎起不省心的下属,再回神已落到远处。
护士A微微愣了一下。
三岛痛心疾首道,“京子,我想我应该让你练过最基本的过肩摔。”
“哦没错!我练过过肩摔!”她恍然大悟,扶了扶厚片眼镜,从顶头上司背后出来,似乎重拾信心,“刚才那次不算,我们重新来过!”
兰:“……”
护士A撸起袖子上前。
“行了,别吵了!”
纪子分开众人,对警视厅的人同样语气不善,却是深深看了兰一眼,“佑哥同意了。”
远离嘈杂的人群,医院的清晨小路上是另一种宁静,带路的人远远在前,京子落后几步不知捣鼓什么,余下两人并肩而行。
“今天好在有兰小姐,不然我和京子肯定被拦在外面,”三岛的眼尾带上一丝笑意,“能在这里看到你,蛮意外的。”
少女轻轻摇了摇头,“我想早点弄明白事情的真相。”
坚定的神情落到三岛眼中,她微微一怔,随后笑了,“当然。”
大概蓝堂特地叮嘱过,犯罪现场保存的相对完好,阳光落于地板,整间休息室在众人面前暴露无遗。
桌上、窗台或角落留存诸多查案迹象,最先赶到的搜查一课里里外外搜了一遍,该上报的昨天已记录在案,三岛来之前看过笔录,对案情大致有所了解。
她戴上取证手套,注意到窗台外的半拉脚印,经过两夜变得模糊不清,混杂些许泥土,早已干固了。
“附近有没有水源?”
前天晚上没有下雨,脚印的主人却显然踩过湿地。
“假山后面有口鱼塘,有病人经常会去喂食,”京子扶了扶黑色的大框眼镜,答道,“就在我们刚刚来的路上。”
三岛推开窗户,观察周围的地势,“里面是死水?”
她想了想,“应该不是,为保持鱼塘清洁,羽生家最开始构景时,和外面小河打通,顺势挖了一条水渠。”
一直旁听的兰皱了皱眉头,“难道您怀疑凶手是从水下潜进来的?”
医院四周电网密集,都围有相当高度的栅栏,恶意破坏会响起警报,若说水下潜入,倒也不无可能。
“鱼塘周边调查过了?”三岛问。
“是的,”京子如实回答,“并没发现什么异样。”
大概是佐佐京子之前突发过太多状况,如此公事公办的模样倒让兰多看了她几眼。
休息室在四楼,外面春光烂漫,景色尽收眼底,三岛刚要关窗,不经意间瞥到窗棂一抹轻微的勾痕。
房间内有两处打斗痕迹,一处在窗前的空地,一处在门口里侧,尸体未发现有拖拽迹象,最终倒在窗户正下方,距离窗台不过二十公分。
佐佐京子:“经技侦人员还原案发现场,两处打斗非同二人所为,也就是说,现场有第三人的存在。”
门口里侧的打斗明显更激烈,两张桌腿半折,足见用了多大力气,隔着物什都能感受到当事人收敛不住的暴戾。
“羽生彻从小练习拳击,格斗摔跤都有所涉猎,按理说不该全无反抗之力。”
少女沉默不语。
京子说的没错,现场未发现任何弹孔,事后也没测出硝烟反应,若是冷兵器肉搏,不至于连求救信号都发不出来。
当然,除非此人特别厉害,在控制住羽生彻的同时,尚有余力应付刚进门的第三人,这不止职业杀手,还应该是非常顶尖的职业杀手了。
在场的打斗痕迹十分凌乱,整间休息室几乎被打散,却没什么关键性证据,三岛在裤兜摸索一阵,转身向外走。
兰思索着,“从四楼撬窗进来如履平地,嫌疑人的身手如此了得,难不成带了辅助攀爬的工具?”
她想起琴酒随身携带的绳索。
“这座大楼五楼封顶,也可能是从上面翻下来的。”三岛摆摆手,走出休息室。
少女有些奇怪,“她要去哪?”
一旁的京子不知在想什么,闻言愣了一下,说,“啊?你说这个呀。”
“三岛长官有抽烟的习惯,每次遇上棘手的案子,她都要出去自己待一会儿,这时候的她不喜欢被打扰。”
“这样啊。”
兰继续搜寻房间,企图找到其他证据,因此并未注意到,背对她的佐佐京子站在窗棂前,厚厚的镜片微微反光。
医院的走廊明令禁止吸烟,窗户半开,有风卷走最后一丝烟雾,三岛缓缓呼出一口气。
这是从警多年养成的习惯,没有烟瘾,只在这时燃一支薄荷味的女士细烟,会让她混沌的大脑更清醒。
兰中途接到新出电话,匆匆赶回医院,临走前她拜托三岛,案情有新进展一定告诉她,女人点头同意了。
夜晚九点,黑色保时捷如猛兽蛰伏在深巷,夜色交于暮处,巷间翻涌风声。
“基尔回日本了。”
轻敲的指节逐渐停下,琴酒眉峰微蹙,“什么时候的事?”
“三个小时前,”伏特加低声应道,“大概不想引人注目,那女人直飞北海道,过安检时被缉毒犬拦下,白仓的人尾随发现,她就是我们一直在找的基尔。”
琴酒眉头越皱越深,“人现在在哪?”
“她包了一辆出租,似乎打算直接前往东京。”
静了片刻,男人突然问,“白仓,他在做什么?”
伏特加小心看他一眼,“白仓传了消息过来,派人远远跟着基尔,并没有轻举妄动。”
沉默蔓延在空气,周围只剩风声沙沙。
琴酒垂下的眼眸愈加深邃,伏特加没说话,抑或自罗伦行动后那晚,他便一直有些沉默。
“让他把人盯死,有动静第一时间汇报给我,记住,不要打草惊蛇。”
伏特加低声应了,转身向后走。
琴酒扔了烟蒂在脚下踩灭,望着背影突然开口。
“伏特加。”
他的脊背没来由紧绷了一瞬,尽管在衣服的遮掩下看不出丝毫异样,男人恭敬回头,“大哥,有别的事?”
伏特加的眼神落到琴酒脚边,垂眼,再未上移半分。
幽幽的视线将将盯了他三秒,随后收回目光。
琴酒重新摸出一支烟,“无事,你去吧。”
伏特加俯一低头,宽厚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小巷尽处,望着浓浓的夜色,琴酒眯了下眼睛。
回到自己车上,伏特加不由长舒一口气。
尽管已经脱离琴酒视野,他却依旧感觉后面的视线如芒在背。
同时苦笑一声。
他的任何变化,果然都逃不过琴酒的眼睛。
伏特加不擅长伪装自己,所以事后得知,东京塔被炸成重伤的人是奥尔文时,他整整躲了两天,甚至没敢去问琴酒这么做的缘由。
对她的佐佐京子站在窗棂前,厚厚的镜片微微反光。
医院的走廊明令禁止吸烟,窗户半开,有风卷走最后一丝烟雾,三岛缓缓呼出一口气。
这是从警多年养成的习惯,没有烟瘾,只在这时燃一支薄荷味的女士细烟,会让她混沌的大脑更清醒。
兰中途接到新出电话,匆匆赶回医院,临走前她拜托三岛,案情有新进展一定告诉她,女人点头同意了。
夜晚九点,黑色保时捷如猛兽蛰伏在深巷,夜色交于暮处,巷间翻涌风声。
“基尔回日本了。”
轻敲的指节逐渐停下,琴酒眉峰微蹙,“什么时候的事?”
“三个小时前,”伏特加低声应道,“大概不想引人注目,那女人直飞北海道,过安检时被缉毒犬拦下,白仓的人尾随发现,她就是我们一直在找的基尔。”
琴酒眉头越皱越深,“人现在在哪?”
“她包了一辆出租,似乎打算直接前往东京。”
静了片刻,男人突然问,“白仓,他在做什么?”
伏特加小心看他一眼,“白仓传了消息过来,派人远远跟着基尔,并没有轻举妄动。”
沉默蔓延在空气,周围只剩风声沙沙。
琴酒垂下的眼眸愈加深邃,伏特加没说话,抑或自罗伦行动后那晚,他便一直有些沉默。
“让他把人盯死,有动静第一时间汇报给我,记住,不要打草惊蛇。”
伏特加低声应了,转身向后走。
琴酒扔了烟蒂在脚下踩灭,望着背影突然开口。
“伏特加。”
他的脊背没来由紧绷了一瞬,尽管在衣服的遮掩下看不出丝毫异样,男人恭敬回头,“大哥,有别的事?”
伏特加的眼神落到琴酒脚边,垂眼,再未上移半分。
幽幽的视线将将盯了他三秒,随后收回目光。
琴酒重新摸出一支烟,“无事,你去吧。”
伏特加俯一低头,宽厚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小巷尽处,望着浓浓的夜色,琴酒眯了下眼睛。
回到自己车上,伏特加不由长舒一口气。
尽管已经脱离琴酒视野,他却依旧感觉后面的视线如芒在背。
同时苦笑一声。
他的任何变化,果然都逃不过琴酒的眼睛。
伏特加不擅长伪装自己,所以事后得知,东京塔被炸成重伤的人是奥尔文时,他整整躲了两天,甚至没敢去问琴酒这么做的缘由。
稀里糊涂对组织的代号成员下黑手,就算不知情,炸弹是他亲手所放板上钉钉,一旦事情败露,罗伦会不计前嫌的放过他?
他对组织的贡献、他的价值远远达不到这种程度。
少顷,伏特加睁开眼睛,挂档发动车子。
他不知道琴酒最终想做什么,但明白在这摊浑水里,他应该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才能活命。
亮红的尾灯闪烁,很快驶入都市斑斓的霓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