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瓦屋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苏甜甜死死盯着陶罐边那半个湿泥的绣花鞋印,指甲深深抠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背上的鞭伤在剧烈的心跳下突突抽痛,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针反复穿刺。那两株被齐根掐断的金丝茴香幼苗,光秃的断口渗出淡金色的汁液,在昏暗光线下如同无声流淌的血泪。
周氏!这条毒蛇!竟追到了这里!不仅毁了她的希望,更是在向她宣告:天涯海角,不死不休!
“甜……甜甜姐……”翠果抱着钱袋,小脸惨白如纸,看着那被毁的幼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是……是谁……”
“周氏。”苏甜甜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她猛地转身,目光如电扫视着空荡破败的陋室——除了这个鞋印,再无其他痕迹。对方动作极快,目标明确,只为毁苗!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周氏不仅知道金丝茴香的存在,更知道它的价值!她身边有能人!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寒意瞬间攫住了苏甜甜的心脏。之前的周氏,只是刻毒愚蠢的宅斗妇人。而此刻,隐藏在暗处的毒牙,变得阴险致命!
“翠果,”苏甜甜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金属摩擦的质感,“收拾东西。立刻走!”
“又……又走?”翠果惊恐地睁大眼睛,刚赚来的铜钱似乎都失去了温度,“我们……我们去哪?”
“去……”苏甜甜的目光投向陋巷更深处那片更加黑暗、污水横流的区域,“更脏的地方。”只有藏污纳垢的泥潭,才能暂时避开毒蛇的追踪。她一把抓起那个豁口的油罐,将陶罐里残存着根系的泥土小心地倒进去,用破布盖好。希望虽被斩首,但根还在!只要根在,就还有机会!
她拉着翠果,刚冲出破屋的门槛,异变陡生!
陋巷狭窄的天空,几片枯叶打着旋儿飘落。寒风呜咽中,夹杂着一丝极其轻微的、如同狸猫踏过屋脊的碎响!
苏甜甜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猛地将翠果往身后一拽,自己则像受惊的母豹般弓起身体,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声音来源——斜对面一处低矮的、堆满杂物的屋顶阴影处!
那里,两点幽冷的微光一闪而逝!如同暗夜中悄然睁开的狐眼!比在冷院墙头那一次更加清晰!更加冰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居高临下的审视!
又是他!那个玄衣面具人!
阴魂不散!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苏甜甜的脖颈!前有周氏的毒牙,后有这神秘莫测的煞星!这陋巷,竟成了绝杀的死局!
“跑!”苏甜甜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推了翠果一把,自己却站在原地没动,豁口油罐被她死死抱在胸前,如同最后的盾牌。她需要为翠果争取时间!
翠果被推得一个踉跄,回头看到苏甜甜决绝的眼神和屋顶阴影里那两点令人心悸的幽光,吓得魂飞魄散,尖叫一声,抱着钱袋和装着根系的油罐,跌跌撞撞地朝着巷子另一头更深的黑暗里逃去!
屋顶阴影处,玄衣面具人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无声无息地飘落在地。依旧是那身毫无纹饰的玄衣,冰冷的面具覆盖了所有表情,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那双毫无人类情感的幽深眸子。他一步步朝苏甜甜走来,步履无声,却带着山岳般的沉重压迫感。那股清冽幽冷的异香,如同无形的锁链,瞬间缠绕上来。
苏甜甜背靠着冰冷的土墙,退无可退。她强迫自己直视那双冰冷的眼睛,声音嘶哑:“你要的‘甜’,我还没找到。”她在赌,赌对方暂时不会杀她。
面具人脚步顿住,离她三步之遥。冰冷的目光在她苍白的脸、背上的血迹、以及她怀中那个豁口油罐上扫过。低沉沙哑的声音如同寒冰摩擦:
“人,跑了。”
“根,留下。”
苏甜甜的心脏猛地一沉!他不仅要甜,还要金丝茴香的根!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根不在我这!”苏甜甜矢口否认,抱紧油罐,“在逃走的丫头手里!”
面具下的薄唇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的弧度。“撒谎。”声音毫无波澜,却带着洞穿一切的笃定。他缓缓抬起右手,那只骨节分明、如同玉雕的手,握住了腰间那柄造型奇异的暗金短刀——错金刀!刀尖那微微内凹的弧度,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不祥的幽光。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苏甜甜浑身的血液仿佛冻结!她毫不怀疑,下一秒,这把刀就会切开她的喉咙,或者像切豆腐一样剖开她怀中的油罐!
就在这时!
巷子另一头,翠果逃跑的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短促的尖叫!随即是重物倒地、挣扎呜咽的声音!
翠果!
苏甜甜目眦欲裂!周氏的人?!还是……赌坊的鲁彪?!
面具人的动作也顿了一下,冰冷的目光微微偏移,投向尖叫传来的方向。
机会!
就在这千分之一秒的分神瞬间!苏甜甜眼中爆发出孤注一掷的疯狂!她没有选择攻击面具人(那无异于自杀),而是猛地将怀中抱着的豁口油罐,朝着巷子另一端——翠果尖叫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掷了出去!
油罐在空中划过一个笨拙的弧线!
“去拿你的根!”苏甜甜嘶声厉喝!
油罐落地的方向,正是翠果被袭击的地方!她赌面具人的目标优先是金丝茴香的根!赌他会去追罐子!
果然!
面具人冰冷的眸光瞬间锁定了飞出的油罐!那两点幽光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他没有丝毫犹豫,玄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原地消失,带起一阵冰冷的微风,朝着油罐落地的方向疾掠而去!速度快得只在苏甜甜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残影!
苏甜甜甚至来不及喘息,拔腿就朝着翠果尖叫的方向狂奔!背上的伤口因剧烈动作而彻底崩裂,鲜血瞬间浸透了后背,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但她顾不上了!翠果不能有事!
巷子拐角处,一片狼藉。翠果倒在地上,钱袋散落一旁,铜钱滚得到处都是。一个穿着侯府三等仆役灰衣、脸上蒙着黑布的汉子,正死死捂着翠果的嘴,另一只手试图去抓滚落在几步外、装着泥土根系的豁口油罐!
果然是周氏的爪牙!趁乱下手!
“放开她!”苏甜甜如同暴怒的雌虎,带着一身血气扑了上去!她手中没有武器,只有一股不要命的狠劲!她像炮弹一样撞在那蒙面仆役的腰眼上!
“唔!”仆役猝不及防,被撞得一个趔趄,捂着翠果的手也松开了。
翠果趁机挣脱,连滚爬爬地扑向那个豁口油罐,死死抱在怀里!
“找死!”蒙面仆役恼羞成怒,眼中凶光一闪,拔出腰间一把短小的匕首,就朝着苏甜甜刺来!动作狠辣,显然是受过训练的!
苏甜甜就地一滚,险之又险地避开匕首,冰冷的刀锋擦着她的脸颊划过,带起一阵寒意。她抓起地上半块冻硬的泥巴,狠狠砸向仆役的面门!
泥巴砸在蒙面布上,仆役下意识地闭眼格挡。苏甜甜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如同猎豹般弹起,合身撞入仆役怀中,双手死死扣住了他握刀的手腕!指甲深深陷入皮肉!
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苏甜甜力量远逊,全靠一股狠劲和不要命的打法支撑!背上的鲜血染红了仆役的灰衣,每一次角力都让她眼前发黑!
“甜甜姐!”翠果抱着油罐,急得大哭,想帮忙又不敢上前。
就在苏甜甜力气即将耗尽,仆役的匕首一点点压向她的咽喉时——
一道暗金色的流光,如同死神的叹息,毫无预兆地从巷子另一端的黑暗中激射而至!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牙酸的利刃入肉声!
“呃啊!”蒙面仆役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嚎!他握着匕首的右臂,齐肩而断!断臂连同匕首“哐当”一声砸落在地!鲜血如同喷泉般狂涌而出!
仆役惊恐地捂住断臂,看着黑暗中如同鬼魅般再次浮现的玄衣身影,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惨叫着逃入了更深的黑暗。
面具人站在几步外,手中把玩着一枚沾血的暗金三棱镖——错金镖。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地上断臂和喷溅的血迹,最终落在苏甜甜身上,又缓缓移向她身后——翠果怀里那个豁口的油罐。
苏甜甜浑身脱力地瘫倒在地,背靠冰冷的土墙,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背上撕裂的伤口,带来钻心的剧痛。鲜血顺着后背流淌,在身下积成一滩暗红。她看着面具人,又看看死里逃生、抱着油罐瑟瑟发抖的翠果,一种巨大的疲惫和冰冷的绝望涌上心头。
逃?往哪里逃?周氏的爪牙如影随形。眼前这个煞星,更是索命的阎罗。金丝茴香的根,是她唯一的筹码,也是催命的符咒。
面具人一步步走近。那股清冽的异香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味,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气场。他停在苏甜甜面前,居高临下,冰冷的眸光透过面具,如同冰锥刺入她的灵魂。
“根。”他言简意赅,伸出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苏甜甜闭上眼,深吸一口带着铁锈味的冰冷空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冰冷的决绝和一丝疯狂的赌性。
“根,可以给你。”她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但我要你护我二人三日周全!三日内,保我二人性命无虞,不受任何侵扰!”
面具人伸出的手顿在半空。冰冷的面具下,那两点幽深的眸光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带着一丝审视和……极淡的兴味?仿佛看到了什么有趣的虫子在做最后的挣扎。
死寂在血腥的陋巷中弥漫。寒风卷过,吹动面具人玄色的衣角。
良久。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收回,负于身后。
低沉沙哑的声音,如同寒潭落石,清晰地响起:
“三日。”
“三日后。”
“甜。”
“真正的甜。”
话音未落,玄色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般,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巷子的阴影深处。那股清冽的异香也随之淡去,只留下满地狼藉、刺目的鲜血和那句冰冷的期限。
苏甜甜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翠果扑上来,抱着她放声大哭。
三日的喘息。
用金丝茴香的根系,换来三日的苟延残喘。
三日后,若拿不出“真正的甜”……
苏甜甜靠在冰冷的墙上,看着巷子尽头吞噬了玄衣人的无边黑暗,又低头看向翠果怀中那个沾满泥土和血迹的豁口油罐。罐口,几缕顽强探出的淡金色根须,在血色的月光下,微微颤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