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瓦屋内，一盏用破碗盛着劣质灯油、灯芯如豆的油灯勉强驱散着角落的黑暗。灯影摇曳，映照着苏甜甜苍白如纸的脸和翠果哭肿的眼睛。
背上的伤口已被翠果用能找到的最干净的破布和最后一点苦艾草灰草草包扎，但每一次细微的呼吸依旧牵扯着皮肉，带来阵阵抽痛。失血过多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意识。苏甜甜靠在冰冷的土墙上，目光死死盯着翠果怀里那个豁口油罐。罐口，几缕淡金色的根须顽强地探出，在昏黄的灯光下，如同微弱的金色火焰。
三日期限，如同悬顶之剑。而“真正的甜”，在这个连糖霜都是奢侈品的时代，在这个充斥着潲水臭和血腥味的陋巷，无异于痴人说梦。
“甜……甜甜姐……”翠果抽噎着，小脸上满是恐惧和绝望，“我们……我们怎么办？那个戴面具的……好可怕……”
“怕，有用吗？”苏甜甜的声音嘶哑虚弱，眼神却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着最后一点火星的炭，“他要甜，我们就给他甜！”
“可是……糖……我们连糖渣都没有……”翠果看着空空如也的油罐底，声音带着哭腔。
“甜，不一定非要糖。”苏甜甜的目光缓缓扫过空荡破败的陋屋，最终定格在墙角那堆被遗忘的、蔫头耷脑的野浆果上。那是昨日“淘金”的残次品，酸涩居多，甜味寡淡。旁边，还有一小把晒干的野菊花瓣，苦涩中带着一丝回甘。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荒诞的念头，在她疲惫的脑海中挣扎着成形。既然找不到纯粹的甜，那就用极致的酸和苦去反衬！去欺骗！去刺激那迟钝的味蕾！
“生火。”苏甜甜挣扎着坐直身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把那些野浆果，全部捣碎！越碎越好！”
翠果虽然不明所以，但本能地服从。她用捡来的石头，在破瓦片上奋力捣着蔫软的野浆果。深紫色的汁液流淌出来，散发出酸涩中带着一丝微甜的气息。
苏甜甜则拿起那几片干野菊，用指尖细细碾碎成粉末。苦涩清冽的菊香弥漫开来。
接着，她示意翠果将捣碎的浆果泥倒入豁口油罐。然后，她拿起充当勺子的破瓦片，小心翼翼地从油罐壁上刮下最后一点凝固的油脂——那油脂早已被泥土和血腥浸染，散发出难以言喻的混合气味。她将这珍贵的、污浊的油脂，也投入罐中的浆果泥里。
“加雪水。”苏甜甜的声音虚弱却清晰，“一点点。”
翠果依言，加入少许冰冷的雪水。苏甜甜用破瓦片开始搅拌。深紫色的浆果泥、浑浊的油脂、雪水混合在一起，颜色变得更加诡异，气味也愈发复杂——酸涩、微甜、油脂的腥气、泥土的土腥、还有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倒进去。”苏甜甜指向碾碎的野菊花末。
翠果将苦涩的菊花末撒入混合物中。
苏甜甜继续搅拌。她的动作很慢，很吃力，每一次抬手都牵扯着背上的伤口，冷汗顺着额角滑落。但她眼神专注，如同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她要将这堆垃圾堆里捡来的废料、这污浊的油脂、这苦涩的菊花、这酸涩的浆果、甚至这弥漫的血腥气……强行糅合在一起，用她的意志，去“酿造”出一种能骗过死神的“甜”！
破屋中央，微弱的火苗舔舐着破瓦盆冰冷的底部。苏甜甜将混合好的、颜色深紫近黑、粘稠不堪的糊状物倒入瓦盆中加热。酸涩的气息在高温下变得更加尖锐，油脂的腥气被激发出来，混合着菊花的苦涩，形成一股极其怪异、令人皱眉的气味。
翠果捂住了鼻子，小脸上写满了担忧和怀疑。这……这能行吗？
苏甜甜却死死盯着瓦盆里翻滚的混合物。她拿起一小块从潲水沟边捡来的、带着盐霜的石头（可能是腌制物遗落），用破瓦片刮下一点点极细的盐末。然后，在翠果惊愕的目光中，她极其珍重地、将这点盐末，撒入了那翻滚的、气味怪异的糊糊里！
盐！咸味！在极致的酸、苦、腥之后，这点细微的咸，如同在黑暗深渊中投入的一粒火星！
高温下，盐粒迅速融化。奇妙的变化发生了！那尖锐的酸涩感似乎被咸味中和、包裹，变得柔和了一些！油脂的腥气在咸味的衬托下，竟奇异地转化出一丝类似发酵乳酪的、带着微妙回味的醇厚感！而那点深藏在野浆果中的微弱甜味，在这复杂背景的衬托下，如同被擦亮的蒙尘珍珠，竟变得清晰、突出起来！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是孤立的酸涩，而是融合在酸、咸、苦、醇的复合滋味中，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强烈刺激性的、令人舌底生津的奇异“鲜甜”感！
成了！
苏甜甜眼中爆发出绝境逢生的光芒！她立刻熄火。瓦盆里的糊糊冷却下来，颜色依旧深紫难看，但那股怪异的混合气味中，那丝被盐点亮的“鲜甜”感却顽强地存在着。
她用破布裹着手，将粘稠冷却的糊糊刮入一个相对干净的破碗。最后，她摘下油灯旁，一只被火光吸引、不幸撞晕在墙角的、小小的、油亮的黑色甲虫。用破瓦片将其极其小心地碾碎成一点深褐色的粉末。
“甜甜姐！”翠果惊骇地看着她。
苏甜甜没有解释。她将那点微不足道的、带着甲壳素和虫体特殊气息的深褐色粉末，如同撒下最后的魔咒，极其珍重地撒在了糊糊表面。
一股极其极其微弱、却异常奇特的、类似焦糖混合着海风的复杂气息，瞬间从糊糊中升腾而起，霸道地压过了其他杂味，将那点“鲜甜”感烘托得更加立体、更加……诱人！
这是她最后的赌博！用虫粉的“鲜”，去模拟“甜”的深度！
“端出去。”苏甜甜的声音带着脱力后的虚浮，“放在门口。”
翠果看着那碗颜色诡异、散发着难以形容气息的糊糊，又看看苏甜甜苍白却坚定的脸，一咬牙，端起破碗，小心翼翼地放在陋屋门口冰冷的石阶上。
寒风卷着陋巷的污浊气息吹过，那碗糊糊孤零零地放在石阶上，如同献给未知存在的祭品。
时间在死寂和寒风中缓慢流逝。苏甜甜背靠着土墙，意识在剧痛和失血的眩晕中模糊。翠果紧紧抱着装着根系的油罐，紧张地盯着门外无边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
一股清冽幽冷的异香，如同初冬的薄雾，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驱散了陋巷的污浊。
玄衣面具人如同从夜色中凝结而出，无声地站在了陋屋门口。冰冷的目光扫过石阶上那碗颜色深紫近黑、其貌不扬的糊糊。
他缓缓蹲下身。没有用任何工具，直接伸出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用指尖极其精准地捻起一小块粘稠的糊糊。冰冷的面具凑近指尖，极其轻微地嗅了一下。
然后，在苏甜甜和翠果屏住呼吸的注视下，他将指尖那点糊糊，送入了面具下的口中。
没有咀嚼。
没有吞咽。
仿佛只是含了一下，品味着。
破屋内死寂得能听到心跳声。
苏甜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背上的伤口似乎也忘记了疼痛。成败，在此一举！
面具人缓缓站起身。冰冷的眸光透过面具，落在苏甜甜苍白如纸的脸上。他沉默着，如同亘古的冰山。
就在苏甜甜几乎以为赌输了的瞬间。
面具下，那线条冷硬的下颌，极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仿佛……一个几不可察的点头？
又仿佛，只是错觉？
低沉沙哑的声音，如同寒冰摩擦，清晰地响起：
“不够甜。”
“但，”
“有点意思。”
话音未落，玄色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般，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陋巷的尽头。那股清冽的异香也随之淡去，只留下门口石阶上那碗糊糊，在寒风中渐渐凝固。
苏甜甜紧绷的神经骤然断裂，眼前彻底陷入黑暗，身体软软地滑倒在地。
“甜甜姐！”翠果的哭喊声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意识沉沦前最后的感知，是翠果冰凉的小手慌乱地拍打她的脸颊，以及……墙角油罐里，那几缕淡金色的根须，在油灯昏黄的光晕下，似乎……极其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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