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在冰冷的海底,每一次挣扎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背上的伤口像是被烙铁反复灼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的铁锈味。苏甜甜在无边的黑暗和混沌中浮沉,耳边是翠果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呼唤,时远时近。
“……甜姐……醒醒……根……根发芽了……”
根?金丝茴香的根?
这两个字像一道微弱的电流,刺穿了厚重的黑暗。苏甜甜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破瓦屋低矮的屋顶在视线里摇晃、模糊。一盏豆大的油灯在墙角摇曳,散发着昏黄微弱的光。翠果那张脏兮兮、布满泪痕的小脸凑在近前,眼睛红肿,却闪烁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近乎狂喜的光芒。
“甜甜姐!你醒了!你看!你快看!”翠果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兴奋,小心翼翼地将那个豁口的粗陶油罐捧到她眼前。
油罐里,被血污和泥土浸染的根系之间,几点极其微弱的、近乎透明的淡金色嫩芽,如同初生婴儿蜷缩的手指,极其艰难地、却又无比顽强地拱破了黑暗的泥土!嫩芽顶端,带着一点湿润的、几乎看不见的露珠,在油灯昏黄的光线下,折射出微弱却璀璨的光芒!一股极其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如同初春雨后森林深处最纯净的、混合着泥土清新和草木生机的清冽气息,如同游丝般,钻入苏甜甜的鼻腔!
这股气息,微弱得如同幻觉,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生机和力量,瞬间驱散了她肺腑间的血腥气和濒死的眩晕!金丝茴香!它真的活过来了!在污浊的血土中,在被斩首的绝境里,它重新萌发了生机!
希望的火苗,如同这嫩芽,在绝望的废墟中,重新点燃!
苏甜甜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声嘶哑的气音。背上的剧痛如同潮水般再次涌来,淹没了那瞬间的狂喜。她艰难地抬起手,指尖颤抖着,想要触碰那点新生的金色。
“别动!甜甜姐,你流了好多血……”翠果急忙按住她,小脸上满是心疼和恐惧,“那个……那个戴面具的……他走了……留下这个……”
翠果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递到苏甜甜眼前。打开油纸,里面是几块颜色焦黄、散发着浓郁药味的膏药,还有一小块用油纸仔细包好的、颜色深褐、质地坚硬、散发着奇异甜香的东西——红糖!真正的、成块的红糖!在这个时代,这是比银子还金贵的奢侈品!
苏甜甜的瞳孔猛地一缩!玄衣面具人留下的?药……和糖?他这是什么意思?是“有点意思”的后续?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定金”?
“他……他没伤害你吧?”苏甜甜嘶哑地问。
翠果用力摇头:“没有。他就……就看了你一眼,留下东西就走了。”她想起什么,又补充道,“他还……还指了指门外……”
门外?苏甜甜心头一凛,强撑着示意翠果扶她起来。每动一下,都疼得她眼前发黑,冷汗涔涔。
翠果吃力地搀扶着她,挪到破屋那扇歪斜的门边。门外冰冷的石阶上,那碗颜色深紫近黑、已经凝固的“鲜甜糊糊”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用枯草整齐捆扎好的小包裹。
翠果将包裹拿进来。打开枯草,里面是几块大小均匀、质地坚硬、带着天然纹理的深色木块——是上好的枣木!还有一包用粗布裹着的、颗粒饱满、颜色微黄的——小米!以及一小块用油纸包着的、散发出淡淡腥气的——猪板油!
枣木是制作擀面杖、砧板的绝佳材料。小米是熬粥养伤的滋补品。猪板油……是熬制底油、炒制香料不可或缺的油脂!
苏甜甜看着这些东西,心中翻涌着惊涛骇浪!玄衣面具人,这个神秘莫测、手段狠厉的煞星,竟然在留下药和糖之后,又送来了这些开灶立业的根本!他到底想干什么?是投资?是圈养?还是……一种更可怕的、慢性的掌控?
然而,活下去的欲望压倒了一切。管他是毒药还是蜜糖,先吞下去再说!
“生火……熬粥……”苏甜甜的声音虚弱却坚定,“把药膏……烤热……敷上……”
接下来的两天,成了苏甜甜穿越以来最“奢侈”的休养时光。翠果用那珍贵的红糖熬了小米粥,一勺勺喂给她。滚烫的药膏敷在背上的伤口,带来灼痛的同时,也带来丝丝缕缕清凉的渗透感。枣木被翠果用豁口油罐的碎片仔细打磨光滑,做成了一根趁手的擀面杖和一小块简易砧板。猪板油在破瓦盆里小火慢熬,散发出令人心安的、纯粹的油脂香气。
金丝茴香的嫩芽在油罐里缓慢而坚定地生长着,两片新的、比之前更显翠绿、边缘带着淡淡金线的子叶舒展开来。那股清冽的生机之气,虽然依旧微弱,却持续不断地滋养着这间破败的小屋。
第三天傍晚,苏甜甜终于能勉强靠着墙坐直身体。背上的伤口依旧疼痛,但那股濒死的虚弱感已经消退。她看着在灶台边忙碌的翠果,看着油罐里那点摇曳的金色希望,看着墙角那根打磨光滑的枣木擀面杖,心中一个压抑已久的念头,如同破土的春笋,再也无法遏制!
她要开灶!真正的开灶!就在这陋巷!用这“废料”堆里抢回来的命,用这玄衣人施舍的资本,用这点金丝茴香带来的微末“香”气,在这泥潭里,立起属于她苏甜甜的旗!
“翠果,”苏甜甜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明天……支摊!”
“支摊?”翠果停下搅动米粥的手,茫然地看着她,“卖……卖什么?”
“卖‘红汤翻天’!”苏甜甜的目光投向瓦盆里那点凝固的猪油,又看向金丝茴香的嫩芽,“但这次,要更‘香’!”
她挣扎着挪到灶台边,示意翠果将熬好的猪板油盛入豁口油罐冷却。然后,她拿起那根新制的枣木擀面杖,在翠果惊愕的目光中,用豁口油罐锋利的碎片,在擀面杖靠近握柄的圆润部位,一笔一划、极其用力地刻下两个字——
**苏记**
字迹歪斜,却深深刻入木质,带着一股不屈的狠劲。
“去找块木板,越大越好。”苏甜甜命令,“要平的。”
翠果不明所以,但还是很快从巷子垃圾堆里翻出一块相对平整、边缘烧焦的破门板碎片。
苏甜甜接过木板,用豁口油罐碎片刮掉表面的焦黑。然后,她拿起那根刻着“苏记”的枣木擀面杖,蘸取了瓦盆里残留的一点尚未凝固的、温热的猪板油!
昏黄的油灯下,她深吸一口气,背上的伤口因用力而隐隐作痛。她双手握住擀面杖,如同握住一杆饱蘸浓墨的巨笔,将蘸满油脂的“苏记”二字,狠狠摁在了粗糙的门板碎片上!
噗!
温热的油脂瞬间浸润了干燥粗糙的木质纹理!
她屏住呼吸,手臂用力,稳住核心,如同拓印碑文般,将擀面杖缓缓抬起!
昏黄的灯光下,门板碎片上,赫然留下了两个清晰、深刻、边缘浸润着油脂光泽的、带着木质天然纹理的——
**苏记**
字迹粗犷,甚至有些歪斜,边缘因油脂浸润而略显模糊,却透着一股原始、野性、如同从烈火和废土中挣扎而出的生命力!油脂在木纹间缓慢渗透,散发着温润的光泽和猪油特有的荤香气,仿佛给这两个字注入了活生生的灵魂!
简陋的灶台,豁口的油罐,刻字的擀面杖,拓印的招牌。
这便是“苏记”的全部家当。
也是她苏甜甜,在这吃人的世道里,正式立起的战旗!
“挂出去!”苏甜甜指着陋屋那扇歪斜的门框,“挂在最显眼的地方!”
翠果看着门板上那两个浸润着油脂、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的大字,再看看苏甜甜苍白脸上那不容置疑的决绝,一股莫名的热血涌上心头。她用力点头,找了两根结实的草绳,将那方简陋却带着“开山立柜”般气势的招牌,牢牢地挂在了破屋的门楣之上!
**苏记**
两个油浸的大字,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瞬间照亮了陋巷的污浊!寒风卷过,带着猪油的荤香和木质的气息,霸道地宣告着这片方寸之地的新主人!
陋巷深处,破败的瓦房屋顶阴影里,两点幽冷的微光一闪而逝,如同暗夜中悄然睁开的狐眼,静静地注视着下方那方小小的、油光锃亮的招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