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的初雪比往年早了些,冰晶裹挟着咸涩的海风簌簌落下,在三一学校花岗岩廊柱上积成薄薄的霜花。美利坚裹紧羊绒围巾走过三楼走廊,橱窗里的玻璃展柜折射着冷光,最新一届国际数学竞赛的银杯静静陈列其中,底座烫金的"Russia"字样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他的手指无意识抚过冰凉的玻璃,呵出的白雾在奖杯轮廓上凝成水珠,恍惚间听见少年清冽的嗓音:"这奖杯迟早是我的。"那时俄罗斯耳尖冻得通红,却固执地把解题草稿攥在怀里,而自己正将温热的珍珠奶茶硬塞进他僵硬的指节间。
“同学,让让。”抱着作业本的女生清脆的声音刺破幻象。美利坚如梦初醒地侧身让路,余光瞥见远处楼梯转角闪过熟悉的黑色大衣。单肩斜挎的书包带子随着步伐轻轻晃动,那人低头走路时微微驼背的弧度,与记忆里某个身影严丝合缝。他的心跳陡然加快,书包带从肩头滑落也浑然不觉,三步并作两步追过去,却见黑色衣角消失在标着“俄语助教室”的木门后。金属门牌在走廊日光灯下泛着冷光,将他的影子割裂成碎片。
此后的课间,美利坚总不由自主地出现在中庭的梧桐树下。俄罗斯抱着教案匆匆走过,黑色大衣下摆扫过石阶,怀里的红皮词典露出一角西里尔字母。他站在人群之外,听那低沉的嗓音为同学讲解动词变位,看粉笔灰落在发梢,在黑板上勾勒出如星轨般流畅的俄文字母。某个暴雨倾盆的午后,他站在体育馆屋檐下,望着俄罗斯冒雨冲向图书馆的背影,鬼使神差地掏出怀里的伞。可当他追到体育馆门口,却看见安娜撑着碎花伞出现在雨幕中,两人共伞的身影渐渐模糊,消失在紫藤花架的尽头。美利坚握着那把始终未撑开的伞,任由雨水打湿肩头。
深夜的书房里,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栅栏般的光影。美利坚跪坐在地毯上,打开那个锈迹斑斑的铁盒。三封泛黄的信笺边角卷起,字迹被反复摩挲得发毛,最上面的那封写着“致美利坚”,却始终没有写完。铁盒底部躺着俄罗斯送他的易拉罐拉环钥匙扣,边缘已经被摸得发亮,还有那支断成两截的钢笔——是当初自己让他帮自己写作业的笔,全本完好无损的笔再次看到却破败不堪,就如同他们之间的关系。电脑屏幕蓝光映着他发红的眼眶,新建文档里的光标不停闪烁,他终于敲下一行字:“俄罗斯,今天食堂的土豆泥还是很难吃。”手指悬在回车键上方十分钟,最终重重合上笔记本电脑。
圣诞前夕的礼堂缀满金色星星灯,美利坚站在聚光灯下,演讲稿在掌心攥出褶皱。他的目光扫过观众席,突然与后排那双沉静的灰蓝色眼睛相撞。俄罗斯穿着笔挺的黑色毛衣,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对上视线时只是礼貌地点头,便将目光转回台上。美利坚握着话筒的手微微发颤,讲到“真正的财富是温暖的情谊”时,余光瞥见那人低头在手机上打字,屏幕蓝光映得睫毛投下细长的阴影,像极了他们曾在图书馆度过的无数个深夜。
散场时,美利坚在礼堂后门拦住抱着募捐箱的安娜。女孩欲言又止,箱底散落的彩色糖果纸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他最近总在看以前的笔记,说觉得那些空白的地方本该有很重要的东西……”话未说完,熟悉的声音从拐角传来:“安娜,我帮你拿。”美利坚慌忙躲进阴影,看着两人并肩走远。安娜清脆的笑声混着雪粒落地的声音传来:“你最近总对着笔记本发呆,是不是想起什么了?”俄罗斯的回答被风揉碎:“大概是……没写完的公式吧。”
元旦那天,包裹静静地躺在信箱里。牛皮纸包裹上没有寄件人地址,拆开层层包装纸,里面是一本俄英词典,扉页用铅笔写着:“给总把‘咖啡’说成‘棺材’的笨蛋。”字迹工整得不像俄罗斯的风格,却在句尾偷偷画了个歪扭的小太阳。美利坚浑身发冷,翻遍整本词典,终于在“记忆”词条夹着半张便签:“12月24日,礼堂后台储物柜。”
雪夜的礼堂寂静得能听见雪花融化的声音。美利坚颤抖着打开储物柜,褪色的藏蓝色校服外套散发着陈旧的洗衣液气息——正是那年俄罗斯被霸凌时,他奋力护住的那件。袖口还留着撕破的痕迹,口袋里露出信封一角,信纸被雨水晕染得几乎透明,勉强辨认出:“如果遗忘是惩罚,那我宁愿永远困在有你的记忆里。”落款日期是昏迷前三天,墨迹在“美利坚”三个字上洇出深深的褶皱,仿佛书写者曾在此处停留许久。
身后传来脚步声,美利坚转身时撞进一双盛满风雪的眼睛。俄罗斯站在月光里,手里攥着同样字迹的信笺,发梢落满细碎的雪。监护仪的滴答声、写作业的沙沙声、雨夜的叹息声,突然在寂静中轰然作响。俄罗斯的喉结动了动,呼出的白雾在月光下凝成霜:“这次换我来问,你是谁?”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像初春的第一缕阳光,融化了美利坚心底冰封的三个月。
美利坚的泪水砸在信封上,晕开那句没写完的告白。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将两个身影融成模糊的轮廓,就像他们曾经未完成的故事,正在冰天雪地中悄然生长出新的枝桠。远处钟楼传来新年的钟声,惊起一群白鸽,扑棱棱的翅膀掠过积雪的屋檐,扬起的雪雾里,时光仿佛回到了那个雨天,俩人一打着伞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路上俩人有说不完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