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栩柠攥着湿透的校服衣角,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歪歪扭扭。
温栀榆的邀请像枚烫手的硬币,在她掌心跳了整夜。——那棵老槐树承载着全校皆知的秘密,传说树下埋着八十年代的情书,而温栀榆眼底跃动的狡黠,显然不止想看这些。
雨丝斜斜掠过围墙铁刺时,黎栩柠看见槐树下的身影。温栀榆正用钢笔在树皮刻字。
听见脚步声慌忙转身,后颈还沾着片湿漉漉的槐树叶。他慌忙把书包挡在身后,金属链条与槐枝碰撞出清脆声响。
“你果然没迟到。”他笑得露出虎牙,将藏在背后的纸袋递过来。
“热豆浆,便利店最后一杯。”黎栩柠接过时触到他冰凉的指尖,纸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落。
温栀榆突然压低声音:“看好了。”她摸出不知从哪搞来的铜钥匙,插进树干上刻意凿出的凹槽。
树皮夹层里露出个铁盒,打开瞬间,晨光恰好穿透云层,照亮盒中泛黄的练习册——那是二十年前的物理笔记。
每道错题旁都画着笨拙的笑脸,最后一页用褪色的红笔写着:“等考上清华,就去告诉她。”
“上周翻墙捡球发现的。”温栀榆用袖口擦拭练习册边角。
“我们续写个结局怎么样?”他掏出钢笔,在空白页写下第一行字,笔尖沙沙划过纸面,惊起枝桠间沉睡的麻雀。
黎栩柠望着他专注的侧脸,忽然发现雨不知何时停了,槐树新抽的嫩芽在风中轻轻摇晃,将细碎的光斑洒在两人相触的影子上。
黎栩柠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练习册毛边,温栀榆写下的字迹还带着未干的墨香。
远处教学楼传来早自习的预备铃,她却像被钉在原地,看着少女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随着笔尖颤动。
"就写......"温栀榆突然转头,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脸颊。
"后来男孩考上了清华,却在毕业典礼那天收到女孩的信。"
他故意拖长尾音,钢笔悬在纸面滴下墨点,"猜猜信上写什么?"
黎栩柠别开眼去看铁盒里生锈的回形针,却在余光里瞥见温栀榆悄悄把写好的纸折成飞机。
带着槐花香的风掠过树梢时,纸飞机突然擦着她耳畔飞过,落在不远处的积水洼里。
"笨蛋!"她弯腰去捡,发梢扫过温栀榆手背。
展开皱巴巴的纸,歪歪扭扭的字迹在水渍中晕染:"其实她一直都知道。"
身后传来窸窣响动,黎栩柠转身时正撞见温栀榆慌忙把新折的纸船藏在背后。
他耳尖通红,说话却依旧带着笑意:"续写失败,惩罚是——"他突然将纸船塞进她掌心,"放学后帮我补习物理?"
槐树在头顶沙沙作响,晨光穿透新叶,将少女耳后未摘下的槐树叶染成半透明的绿。
黎栩柠攥着带着体温的纸船,忽然觉得二十年前未说出口的话,或许正借着此刻摇晃的光斑,落在某个注定相遇的清晨。
教室前门大开,林砚秋倚着门框晃着秒表,红针卡在3分52秒。
温栀榆后颈的槐树叶还在抖,黎栩柠校服下摆滴滴答答淌着水,两人僵在门口,像两尾被拎上岸的鱼。
“哟,早读变探险了?”林砚秋把秒表揣回裤兜,指尖转着钢笔在教案上敲出哒哒声。
“温栀榆,校服扣子系错位了;黎栩柠,你倒是挺整洁的。”他突然勾唇一笑。
镜片后的目光掠过温栀榆藏在身后的手背——那里还攥着带树皮碎屑的铜钥匙。
温栀榆刚要开口,林砚秋抬手打断:“别编鸟窝又掉了,上周刚用过这借口。”
他从教案夹层抽出两张粉纸甩过去,“老规矩,检讨改情书,放学前贴公告栏。”
说着冲后排努努嘴,“温同学,去和槐树叶作伴;黎同学,擦黑板顺便把窗台那盆绿萝救活。”
粉笔灰扑簌簌落在黎栩柠手背时,她听见后排传来窸窸窣的撕纸声。
回头正撞见温栀榆举着画满爱心的草稿纸比口型:“晚上老地方,续写真情书。”
晨光漫过窗台,将少女眼底的狡黠和老槐树的影子,一起揉碎在林砚秋转身时翘起的嘴角里。
黎栩柠攥着黑板擦的手指微微收紧,余光瞥见温栀榆正把揉成团的草稿纸偷偷往校服口袋塞。
林砚秋踱到教室后排,经过温栀榆座位时,突然伸手抽走他压在课本下的钢笔——那支笔帽上还沾着新鲜的槐树皮碎屑。
"这钢笔不错,借老师用用。"林砚秋转着笔走向讲台,在电子白板上潇洒写下课题。
"今天讲《致橡树》,刚好应景。"他回头时嘴角噙着笑,镜片反光遮住了探究的目光。
"温栀榆,你来朗读第一段,让大家感受下'不做攀援的凌霄花'的气节。"
教室里响起压抑的窃笑。温栀榆红着耳朵站起来,余光却不忘朝黎栩柠挑眉。
他故意拖长语调念道:"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声音在"凌霄花"三个字上打了个弯,惹得黎栩柠手中的板擦差点滑落。
窗外的老槐树在风里摇晃,将细碎的光斑洒在林砚秋翻开的教案上。
他漫不经心地翻着页,却在某段空白处用温栀榆的钢笔快速写下:"放学后带铁盒来办公室,老师给你们的'情书'加个批注。”
粉笔灰簌簌落在字迹上,转眼就被风吹散在晨光里。
下课铃刚响,温栀榆就像弹簧般从座位弹起,三两步窜到黎栩柠课桌旁,胳膊肘撑在桌面:“林老师的批注肯定超有意思,放学我们先——”
话没说完,一道人影风风火火地冲进教室,马尾辫上的橙色发圈随着动作晃得厉害。
“温栀榆!”宋棕玉抱着一摞作业本刹住脚,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突然伸手扯住温栀榆的校服领子。
“你们数学老师找你去办公室改错题,说你故意把立体几何图画成老槐树!”
她晃了晃手里的作业本,最上面那页果然画着歪歪扭扭的树干,树冠位置还顶着个爱心形状的鸟窝。
温栀榆哀嚎着被拽走,临走前不忘回头朝黎栩柠比口型:“等我!”
宋棕玉却突然回头,冲黎栩柠眨眨眼,露出两个梨涡:“放心,我十分钟内还你个完整的榆木脑袋。”
她压低声音对温栀榆嘀咕:“老实交代,槐树下挖到宝了?”
教室里渐渐热闹起来,黎栩柠望着两人打闹远去的背影,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课本扉页的字条。
窗外的老槐树沙沙作响,几片新叶打着旋儿落在宋棕玉遗落的作业本上,露出背面潦草的字迹——是道没解完的数学题,解题步骤里歪歪扭扭画着三个连在一起的小人,中间那个戴着槐树叶王冠。
温栀榆被宋棕玉扯着衣领拖走时,前排压低声音对同桌说:“年级倒数第一和吊车尾凑一块,能研究出什么?大概是商量怎么把最后一名的宝座抢得更热闹些。”周围响起压抑的哄笑。
黎栩柠转向同桌曲安澈,轻声问:“那个宋棕玉,真的......很差劲吗?”
曲安澈耸耸肩:“每次考试都在年级后三十晃悠,上课不是睡觉就是画奇怪的涂鸦。不过她和温栀榆倒是绝配,上次月考两人霸占倒数第一第二,把教导主任气得血压飙升。”
黎栩柠望着走廊尽头两人推搡的背影,宋棕玉的橙色发圈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温栀榆挣扎着回头,冲她挤眉弄眼,嘴角还挂着不羁的笑。
她忽然想起老槐树洞里泛黄的练习册,想起温栀榆写续写时专注的侧脸,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课本里藏着的纸条。
窗外的槐树叶沙沙作响,一片新叶飘落在她的课桌上,叶脉清晰如某种神秘的暗号。
晚自习下课铃撕裂寂静时,黎栩柠正对着物理练习册上的受力分析图发呆。
窗外老槐树的轮廓被暮色浸成墨色,唯有枝桠间挂着的几片叶子,在走廊声控灯下明明灭灭。
“喂!”温栀榆的声音突然从身后炸开,惊得她钢笔在纸上划出长长的墨痕。
少女单手撑在她课桌边缘,校服第二颗纽扣不知何时掉了,露出半截锁骨。
“哟,你不回来,我还以为你逃课了呢。”
“我很像那种人吗? ”
“很像,非常像”
“算了,跟你说正事,宋棕玉非说老槐树的秘密和校史馆有关,拉着我翻了两小时旧档案......”他突然凑近,呼出的热气扫过她泛红的耳尖,“猜猜我们发现了什么?”
黎栩柠别开脸去收课本,却在余光里瞥见他掌心躺着枚锈迹斑斑的校徽——八十年代的款式,背面刻着歪歪扭扭的“林”字。
走廊传来宋棕玉的喊声,混着她标志性的运动鞋摩擦地面的声响:“温栀榆!教导主任查岗了!”
温栀榆慌忙把校徽塞进她校服口袋,转身时撞翻了她的水杯。
清水漫过桌面,将那张写着续写结局的草稿纸缓缓浸透。
黎栩柠望着晕开的字迹,听见少女边跑边回头喊:“明早六点!老地方!带着你聪明的小脑袋!”
夜色裹着槐花香涌进教室,黎栩柠摸出校服口袋里的校徽。金属边缘硌着掌心,她忽然想起林砚秋钢笔上同样斑驳的铜绿,想起宋棕玉作业本背面没画完的校史馆简笔画。
窗外的老槐树在风中摇晃,仿佛要抖落藏了二十年的秘密。
黎栩柠推开宿舍门,暮色漫过门槛。
黎栩柠刚进宿舍收到了他亲爱的哥哥黎殷辞的电话轰炸。
“听说你有新同桌了?”黎殷辞问:“老师都说她成绩不好,不会霸凌同学吧?”
黎栩柠歪倚床铺,素白运动鞋晃出慵懒弧度:“霸凌同学倒不至于。”
黎殷辞又问:“那她没被霸凌过吧?”
黎栩柠心说:……那还是他霸凌别人的可能性大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