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钟声在地狱谷回荡。
郭南站在矿洞口的阴影处，看着奴隶们排着队领取那碗稀得能照出人影的粥。
阿蛮排在队伍末尾，左顾右盼，直到与郭南视线相交时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郭南转身走进矿洞，故意放慢脚步。
不出所料，片刻后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午休时，老地方。”阿蛮的声音轻得像风，随即快步走开。
郭南继续巡视矿洞，表面上是在监督奴隶工作，实际上在默记每个拐角、每条岔道的位置。
过去三天，他已经绘制了大半个矿洞的地图，但关键的几个区域——比如通往内谷的通道——仍然空白。
午休钟声响起，奴隶们三三两两靠在洞壁上打盹。
郭南借口检查安全，独自走向矿洞深处。
在一个不起眼的岔路口，他闪身钻进一条被废弃的支道。
支道尽头是堆满碎石的死胡同。
郭南挪开几块松动的大石，露出后面黑黝黝的缝隙——这是阿蛮带他发现的秘密通道。
弯腰钻进去，里面竟是个天然形成的洞穴，空间不大但足够十几人站立。
阿蛮已经在那里等着，身边还有三个奴隶。
郭南认出其中一个是昨天被鞭打的中年汉子，另外两个面生——一个独臂老人和一个身材魁梧得像熊的壮汉。
“郭监工。”阿蛮恭敬地行礼，但眼中闪着狡黠的光，“这几位是‘铁链帮’的成员。”
“铁链帮？”
独臂老人上前一步：“我们这些被铁链锁着的人自发组成的小团体。”
他说话时带着奇怪的口音，“阿蛮说您…与众不同。”
郭南打量着这几个人。
中年汉子眼神凶狠，指节粗大，显然是干惯了重活的；独臂老人虽然残疾，但站姿笔直，像是行伍出身；壮汉沉默如山，脖子上有一圈可怕的疤痕。
“你们想逃？”郭南直截了当地问。
“逃？”中年汉子冷笑，“能逃到哪去？我们想的是——”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洞穴里一时寂静。
郭南听到滴水声和自己的心跳。
这些人不是想要自由，他们想要血债血偿。
“说说你们的情况。”郭南最终开口。
独臂老人——他自称老秦——解释了铁链帮的由来。
最初只是几个奴隶偷偷分享食物，后来逐渐发展成小型反抗网络，目前有二十多个可靠成员散布在外谷各处。
“我们缺的是武器和训练，”老秦说，“还有…一个领头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郭南身上。
他突然明白了阿蛮带他来这里的目的。
这些奴隶看中的不是他的同情心，而是他的剑术和监工身份。
“你们知道失败的后果吗？”郭南问。
壮汉第一次开口，声音沙哑：“比现在更糟吗？”
他扯开衣领，露出胸口触目惊心的烙印——一个扭曲的“奴”字。
郭南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青霜剑柄。
三个月前，他还是名门正派弟子，现在却要带领一群奴隶造反。
师父若知道，恐怕会气得当场清理门户。
“我需要更详细的情报，”他终于说，“守卫换班时间，武器存放处，最快的出口…”
阿蛮眼中燃起希望的火光：“我可以弄到！我在厨房帮忙，能接触到各处的人。”
“还有内谷，”郭南补充，“我需要知道那里的具体情况。”
老秦和中年汉子交换了个眼神。
“内谷由阎罗的亲信把守，”老秦说，“但洗衣房的小翠每周去送干净衣服，或许…”
他们又商量了些细节，约定三天后再聚。
临走前，郭南突然问：“为什么相信我？我可是监工。”
阿蛮笑了笑：“因为您看那些被折磨的人时，眼神和我们一样——像是在看镜子。”
回到矿洞后，郭南比往常更加严厉地呵斥奴隶，甚至抽了几鞭子给路过的监工看。
但每次鞭子落下时，他都故意偏了几分，只打出响动不造成实质伤害。
扮演恶人比他想象的更消耗心力。
那天晚上，郭南在木屋的油灯下研究地图到深夜。
门外传来脚步声时，他迅速将地图塞入怀中。
“郭监工，还没睡？”是赵大虎的声音。
郭南打开门，闻到一股酒气。
赵大虎拎着个酒壶，满脸通红。
“来，陪哥哥喝两杯。”赵大虎不由分说挤进屋，“听说你今天又抽了几个奴隶？不错嘛，上手很快。”
郭南勉强笑笑，接过递来的酒碗。
劣质烧刀子的味道灼烧着他的喉咙，但他还是灌了一大口。
“就该这么干，”赵大虎拍着他的肩，“这些畜生不抽不老实。你知道上个月有个监工心软，结果怎么着？被奴隶用凿子捅了个对穿！”
郭南装作感兴趣的样子：“后来呢？”
“阎七爷亲自处理的，”赵大虎压低声音，尽管周围没人，“把那奴隶的皮整张剥下来，挂在矿洞口晾了三天。”
他哈哈大笑，“从那以后，再没人敢反抗了。”
郭南感到一阵恶寒，但面上不显，反而给赵大虎又倒了碗酒：“阎七爷是什么来头？”
“嘘——”赵大虎突然紧张起来，“别打听这个。只知道他上面还有六个‘阎罗’，一个比一个可怕。”
他做了个砍头的手势，“多嘴的都没好下场。”
又喝了几轮，赵大虎开始吹嘘自己在地狱谷的“战绩”——打死过多少奴隶，玩弄过多少女奴。
郭南强忍恶心附和着，同时巧妙地从醉话中套取有用信息：守卫每四个时辰换班一次，武器库在外谷西侧，由八个精锐日夜把守…
当赵大虎终于醉倒在地时，郭南立刻拿出地图，将新情报标注上去。
他的太阳穴因酒精和愤怒突突直跳。
这些人渣把折磨人当乐趣，把活人当商品。
地狱谷不该存在于世上。
第二天下工后，郭南借口巡查，独自来到与阿蛮约定的地点——洗衣房后面的废水沟。
这里气味刺鼻，没人愿意靠近，是绝佳的密会场所。
阿蛮带来了小翠，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瘦小丫头，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但眼睛亮得惊人。
“郭监工，”她行了个别扭的礼，“阿蛮说您想知道内谷的事。”
郭南点点头：“你每周都去内谷？”
“嗯，送洗好的衣服。”小翠的声音轻得像羽毛，“也…也帮忙收拾‘手术间’。”
郭南不需要问那是什么。
“告诉我里面的布局。”
小翠捡起一根树枝，在泥地上画起来。
内谷分为四个区域：东侧是“货仓”——关押待售奴隶的笼子；南侧是守卫营房；西侧是“手术区”；北侧最大的帐篷则是阎罗们议事的地方，普通守卫不得入内。
“上周来了个新‘货’，”小翠突然说，手微微发抖，“是个穿青衣的女子，背上…背上有把很漂亮的剑。”
郭南的心猛地一沉。
青衣、佩剑…难道是…
“她长什么样？”他努力保持声音平稳。
小翠摇头：“我没看清脸，她一直低着头。但她的手腕…”
小姑娘比划了一下，“有这么一道疤，像被铁链磨的。”
郭南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柳霜师姐？不可能，她应该在青峰派…除非…除非她下山找他报仇来了。
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脊背。
如果真是柳霜，如果她落入了内谷那些恶魔手中…
“下次去内谷是什么时候？”他急促地问。
“后天。”小翠疑惑地看着他，“您认识那个人？”
郭南没有回答，只是塞给小翠一块糖——他从赵大虎那里顺来的。
“帮我留意她的情况，别让任何人知道。”
夜深人静时，郭南再次潜入秘密洞穴。
这次除了阿蛮和老秦，还有六个铁链帮成员。
他们围成一圈，中间摆着几把简陋的武器——主要是削尖的矿镐和磨利的石块。
“计划有变，”郭南直截了当地说，“我们需要提前行动。”
老秦皱眉：“太仓促了。我们还没准备好。”
“内谷有个重要的人，”郭南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可能是…我以前的同门。如果阎罗们发现她的身份…”
他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阿蛮站出来：“郭大哥救过我的命。他说提前，就提前。”
经过激烈争论，他们最终定下七天后月黑之夜行动。
郭南分配了任务：阿蛮负责联络各小组，老秦绘制最后的地图，壮汉则秘密收集能当作武器的一切物品。
“现在，我教你们几招防身。”郭南拿起一把矿镐，示范如何将它当作短剑使用，“刺、挑、格挡…记住，动作要快，不要犹豫。”
洞穴里回荡着金属破空声和奴隶们粗重的呼吸。
郭南一个个纠正他们的姿势，仿佛又回到了青峰派教导新弟子的日子。
但这次，他教的不是名门正派的剑法，而是最直接、最致命的杀人技巧。
训练持续到深夜。
当其他人离开后，郭南独自留在洞穴里完善计划。
他的地图上已经标出了所有关键点：武器库、哨塔、马厩…
但最让他心神不宁的还是内谷那个青衣女子的信息。
如果是柳霜…郭南不敢想象她正在经历什么。
那个雨夜他已经伤害过她一次，如今间接又害她落入地狱。
负罪感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
回到木屋，郭南站在那面模糊的铜镜前，练习明天要摆出的表情——冷酷、麻木、残忍。
监工郭南必须毫无破绽，否则所有人都会死。
镜中人的眼神逐渐变得陌生，连他自己都认不出了。
窗外，一轮血月挂在峭壁之间，将地狱谷染成暗红色。
郭南吹灭油灯，在黑暗中握紧了拳头。
七天，还有七天。
无论内谷那人是不是柳霜，地狱谷的罪恶都该终结了。
而他将成为那个终结者——或者殉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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