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雾气笼罩着地狱谷。
郭南站在洗衣房后的阴影处,手指不停地敲击着剑柄。
小翠已经迟了半个时辰,每过一刻,他胃里的结就拧得更紧一分。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小翠瘦小的身影出现在拐角,脸色苍白得像纸,怀里紧紧抱着个布包。
“对不起,郭监工,”她气喘吁吁地说,“内谷今天查得严,我差点被抓住...”
郭南没在意她的道歉,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布包:“有消息?”
小翠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打开布包。
里面是一件沾血的青衣碎片,和一支断成两截的木发簪。
发簪做工粗糙,但尾端刻着一朵精致的梅花——青峰派女弟子特有的标记。
郭南的呼吸停滞了。
他认得这支发簪,去年柳霜生日时,他亲手刻的。
粗糙是因为他手艺不精,梅花则是柳霜最喜欢的花。
“她...还活着吗?”郭南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小翠咬着嘴唇:“活着,但情况不好。阎三爷昨天审问她,用了刑...”
小姑娘打了个寒战,“她一直不说话,只是重复一个词...好像是‘师弟’?”
郭南的视野边缘开始发黑。
柳霜是来找他的。
她一定是下山为那个雨夜报仇,却误入地狱谷。
而现在,她正因他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
“下次去内谷是什么时候?”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明天。但郭监工...”小翠犹豫了一下,“阎三爷说如果她再不开口,后天就把她送‘手术间’...”
郭南塞给小翠一块糖,机械地说了几句感谢的话。
回到木屋后,他锁上门,拔出青霜剑对准自己的咽喉。
只需要一秒钟,一切痛苦都会结束。
柳霜不会知道他曾在这里,不会知道他差点就能救她...
剑尖在皮肤上压出一个凹痕,一滴血珠顺着剑刃滑下。
郭南突然收剑入鞘,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
懦夫!
柳霜还活着,还在坚持,而他竟想一死了之?
他抓起桌上的水壶砸向墙壁,陶片四溅。
深呼吸几次后,郭南拿出地图铺在桌上。
原定七天的计划必须压缩到三天内。
柳霜等不了那么久。
正午的钟声响起时,郭南已经恢复了监工的冷酷面具。
他大步走向矿洞,鞭子甩得啪啪响,奴隶们畏惧地让出一条路。
阿蛮正在洞口分发工具,看到郭南时眼睛一亮,但很快又低下头去——这是他们约定的伪装。
“你!”郭南用鞭子指着阿蛮,“动作太慢,耽误上工!”
说着就是一鞭子抽过去。
阿蛮惨叫一声,背上顿时出现一道血痕。
周围的奴隶都吓得缩起脖子。
郭南心里绞痛,但脸上丝毫不显——赵大虎正站在不远处看着。
“滚去干活!”郭南怒吼,同时微不可察地对阿蛮使了个眼色。
午休时分,郭南找了个借口提前离开,直奔秘密洞穴。
阿蛮已经等在那里,背上还渗着血。
“对不起,”郭南立刻掏出金疮药,“必须做给赵大虎看。”
阿蛮摇摇头:“我明白。小翠有消息了?”
郭南简单说了柳霜的事,阿蛮倒吸一口冷气:“那我们必须提前行动!”
“太危险,”郭南摇头,“准备不足会害死所有人。我需要你联系老秦,重新安排...”
“来不及了!”阿蛮急道,“如果他们要杀她...”
“听我说!”郭南按住阿蛮的肩膀,“新计划:三天后的子时,你先带几个人破坏西侧哨塔,制造混乱。我趁乱潜入内谷救人,同时老秦带主力攻打武器库...”
他们正商量着,洞口突然传来石块滚落的声音。
郭南瞬间拔剑,将阿蛮护在身后。
“是我。”老秦的声音传来,接着独臂老人钻了进来,脸色凝重,“出事了。赵大虎起了疑心,正在搜查所有监工的住处。”
郭南的血液瞬间冻结——他的地图和笔记都在木屋里!
“多久前的事?”
“一刻钟前。”老秦说,“我的人看见赵大虎带着两个守卫往监工宿舍去了。”
郭南二话不说冲出洞穴,以最快速度抄近路返回。
监工宿舍外静悄悄的,没有骚动的迹象。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赵大虎正坐在他的床上,手里拿着那张地图。
“郭老弟,”赵大虎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颗的门牙,“解释解释?”
郭南的手悄悄移向剑柄,脑中飞速计算着杀死赵大虎后成功逃脱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我在研究矿洞结构,”郭南镇定地说,“前几天听说丙区有塌方风险,想提前排查。”
赵大虎眯起眼睛:“是吗?那这些标记呢?”
他指着地图上标注的哨塔和武器库位置。
“安全巡查路线。”郭南面不改色,“阎七爷说想提拔我,让我多熟悉谷内事务。”
听到阎七的名字,赵大虎的表情微妙地变了。
他慢慢折起地图,塞回郭南枕下。
“算你走运,”赵大虎站起身,“今晚阎罗会,七爷点名要你参加。别迟到。”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补充道:“对了,以后这种‘巡查’,记得先跟我报备。”
门关上后,郭南瘫坐在床上,冷汗浸透了后背。
太险了。
赵大虎明显不信他的说辞,但似乎碍于阎七的面子没有深究。
这反而更危险——赵大虎现在肯定盯上他了。
傍晚时分,郭南换上最干净的一套衣服,将青霜剑仔细擦拭后佩在腰间。
阎罗会——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善地,但他必须去,不仅为了维持伪装,更可能获取救柳霜的关键信息。
阎七派来的向导是个沉默的瘦高个,领着郭南穿过层层关卡,最终来到内谷最深处的一座石砌建筑前。
与地狱谷其他简陋的棚屋不同,这座建筑明显精心设计过,门前立着两尊狰狞的恶鬼雕像。
“规矩有三,”瘦高个突然开口,“一,不得直视阎罗;二,不得擅自发言;三,不得拒绝任何要求。”
郭南点点头,跟着他走进大门。
里面是个宽敞的厅堂,七把黑铁交椅呈半圆形排列,但只坐了四个人——阎七在最末位,肩上停着那只熟悉的乌鸦。
前三个位置坐着装束各异的人:一个肥胖如球的光头,一个戴着铁面具的瘦子,和一个美艳的红衣女子。
最上首的三把椅子空着。
“啊,我们的小剑客来了。”红衣女子娇笑道,声音却冷得像冰,“七弟,这就是你说的青峰派弃徒?”
阎七点点头:“郭南,见过三位阎罗。”
郭南抱拳行礼,目光低垂。
铁面阎罗突然起身,几步走到他面前,铁面具几乎贴到他脸上。
“听说你剑法不错,”铁面具后传出沙哑的声音,“杀过人吗?”
“杀过。”郭南老实回答。
“喜欢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刀刺进郭南胸口。
他想起了那个雨夜,想起了黑虎帮的喽啰,想起了每一次剑刃入肉时的触感...
“不喜欢,”他最终说,“但有时候不得不做。”
厅内一片寂静。
突然,胖阎罗哈哈大笑:“好个‘不得不做’!七弟,这小子有点意思。”
阎七似乎松了口气:“大哥他们还没回来?”
“快了,”红衣女子说,“北边的‘货’已经装车,三日后到谷。”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郭南一眼,“正好赶上处决那个青衣贱人。”
郭南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他保持清醒。
三日后——和他们计划的行动日同一天。
这绝不是巧合。
“处决?”阎七皱眉,“不是说先留着她钓大鱼吗?”
“钓到了,”铁面阎罗冷笑,“她终于开口了,说要见‘郭师弟’。”
他转向郭南,“你姓郭,又用剑...该不会就是你吧?”
空气瞬间凝固。
郭南感到四道目光如刀般刺在他身上。
生死一线间,他突然笑了。
“如果是我,”郭南直视铁面具,“我会蠢到自投罗网吗?江湖上用剑的姓郭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胖阎罗又笑起来:“有理!那贱人说不定在虚张声势。”
“无论如何,”红衣女子说,“三日后公开处决。如果是她的同伙,自然会现身相救;如果不是...”
她耸耸肩,“就当给弟兄们找点乐子。”
阎罗会结束后,阎七单独留下了郭南。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她要找的人,”阎七低声说,“也不在乎。但如果你敢在处决日捣乱...”
他肩上的乌鸦突然尖叫一声,“我会亲手剥了你的皮。”
郭南面无表情地点头。
回到木屋后,他第一件事就是检查地图是否还在——赵大虎确实放回了原处,但明显被翻动过。
更糟的是,他藏在床板下的笔记不见了。
郭南在铜镜前站了很久,练习着各种表情:愤怒、冷酷、谄媚、麻木...
镜中人逐渐变得陌生,连他自己都认不出了。
最可怕的是,这些表情开始变得自然,仿佛监工郭南正在吞噬真正的郭南。
门外传来轻微的刮擦声。
郭南警觉地拔剑,慢慢拉开门——地上放着一块布包,里面是半块硬饼和一张小纸条:“明晚子时,老地方。铁链帮全员到齐。——阿蛮”
郭南攥紧纸条,望向窗外的血月。
三天,还有三天。
要么救出柳霜,要么和她一起死在地狱谷。
这一次,他不会再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