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钟声在地狱谷上空回荡。
郭南悄无声息地滑入矿洞支道,手指触碰岩壁上的刻痕——这是铁链帮留下的暗号,指引着通往秘密洞穴的路。
转过第三个弯时,黑暗中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他的脚踝。
“口令。”一个沙哑的声音低声道。
“铁链不断。”郭南轻声回应。
手松开了。
郭南钻过最后一段狭窄通道,进入洞穴。
二十多双眼睛在火把光下齐刷刷转向他——铁链帮全员到齐了。
阿蛮迎上来,脸上带着不自然的淤青。
“赵大虎的人下午又搜查了一遍矿洞,”少年低声说,“老马告密说看见奴隶们聚集,我们损失了两个人。”
郭南的胃部拧紧了。
每失去一个同伴,成功的机会就渺茫一分。
“守卫起疑了?”
“暂时糊弄过去了,”老秦插话,独臂在火光中划出一道阴影,“但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郭南走到洞穴中央,那里铺着一张简陋的沙盘——用泥土和碎石堆成的地狱谷模型。
所有人安静下来,火把的噼啪声显得格外清晰。
“计划有变,”郭南直接切入主题,“处决提前到明晚,我们必须明夜子时行动。”
他停顿一下,“而且,那是个陷阱。”
一阵不安的骚动。
阿蛮瞪大眼睛:“陷阱?”
“阎罗们知道有人要救青衣女子,”郭南用树枝指着沙盘上的内谷区域,“他们布下重兵,等着我们自投罗网。”
壮汉——现在郭南知道他叫铁熊——一拳砸在岩壁上:“那还救个屁!直接杀出去算了!”
“不,”郭南的声音像淬火的铁,“我们要将计就计。”
他详细解释了新计划:兵分三路。
阿蛮带五人伪装成暴动的奴隶在外谷制造混乱,吸引守卫注意;老秦和铁熊率领主力趁乱攻占武器库;郭南自己则从垃圾通道潜入内谷救人。
“拿到武器后,老秦带人佯攻正门,”郭南的树枝在内谷入口划了个圈,“铁熊带精锐从西侧悬崖爬上去,那里守卫最少。”
“悬崖?”老秦皱眉,“那几乎是垂直的!”
铁熊却咧嘴笑了,露出满口黄牙:“我能爬。小时候放羊,山羊上不去的崖我都能上。”
郭南点点头:“只要你们在内谷制造足够大的动静,我就能趁乱带人出来。”
他没说“人”是谁,但所有人都心照不宣。
“然后呢?”阿蛮问,“就算救出人,我们怎么逃出地狱谷?”
郭南从怀中掏出一张新绘的羊皮纸——小翠昨晚冒险送来的内谷布防图。
“北门,”他指着地图上方,“每三天开一次,运送‘货物’。明晚正好是开门日。”
老秦倒吸一口气:“你想混在运货队伍里出去?太冒险了!那些守卫会数人头。”
“所以需要足够的混乱,”郭南看向阿蛮,“你们要在关键时刻点燃马厩。”
分配完任务,他们开始检查武器。
这些天铁链帮秘密收集了各种能当作武器的东西:磨尖的矿镐、绑着碎石的木棒、甚至几把偷来的菜刀。
郭南拿起一把改造过的锄头,刃口被磨得发亮。
“不够,”他摇头,“面对全副武装的守卫,这些撑不过三个回合。”
老秦神秘地笑了笑,挪开角落的一堆稻草,露出下面的东西——三把制式腰刀和一张弩。
“哪里弄来的?”郭南惊讶地问。
“守卫营房的排水沟,”老秦得意地说,“有个叫老周的守卫...他弟弟死在阎罗手里。”
郭南仔细检查这些武器。
腰刀保养得很好,刀刃锋利;弩虽然只有五支箭,但关键时刻能派上大用场。
他将腰刀分给老秦、铁熊和阿蛮,自己则拿了那把弩。
“记住,明晚钟响后一刻钟行动,”郭南环视众人,“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路了。”
铁链帮成员一个接一个离开洞穴,最后只剩下郭南、老秦和阿蛮。
老秦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几块黑乎乎的膏药。
“涂在武器上,”老秦说,“箭毒木汁液混着蛇毒,见血封喉。”
郭南接过布包,手指微微发抖。
青峰派戒律第一条就是禁用毒物,师父说过用毒者终将被毒反噬。
但现在,他毫不犹豫地将毒膏抹在弩箭上。
“郭大哥,”阿蛮突然问,“如果...如果我们失败了怎么办?”
洞穴里一片寂静。
郭南看着少年稚气未脱的脸,想起自己十六岁时还在青峰派无忧无虑地练剑,而阿蛮已经在地狱谷挣扎求生三年了。
“那就死得痛快些,”老秦替郭南回答,独臂拍了拍阿蛮的肩,“总比慢慢烂在这里强。”
阿蛮点点头,眼中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坚毅。
郭南突然意识到,这场起义早已不仅仅是为了救柳霜,对这些奴隶而言,这是他们重获尊严的唯一机会。
回到木屋已是后半夜。
郭南刚关上门,就听见窗外传来三声轻轻的鸟叫——小翠的信号。
他悄悄开窗,小姑娘像只猫一样溜进来,脸上带着不自然的潮红。
“郭监工,不好了!”她气喘吁吁地说,“阎三爷改了计划,处决提前到今天日落!”
郭南如遭雷击。
这意味着他们连最后一天准备时间都没有了。
“为什么?”
“新到的‘货’里有大人物,”小翠紧张地绞着衣角,“阎罗们要连夜处理,腾出地方。”
郭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具体时间?”
“日落后半个时辰,在内谷刑场。”小翠从鞋底抽出一张皱巴巴的纸,“这是新的布防图。”
郭南迅速浏览图纸,心沉了下去。
阎罗们不仅增加了守卫数量,还在刑场周围布置了弓箭手。
这分明是要将劫法场的人一网打尽。
“还有...”小翠犹豫了一下,“那个青衣女子,她...她让我带话。”
郭南猛地抬头:“什么话?”
“‘告诉郭师弟,别来送死。我不怪他了。’”小翠复述道,好奇地观察郭南的反应,“她真是您师姐?”
郭南没有回答,只是给了小翠一块糖和一枚铜钱:“谢谢你冒险报信。现在快回去,别让人发现。”
小翠离开后,郭南站在铜镜前,看着镜中那个面容憔悴的男人。
柳霜不怪他了?在经历了那个雨夜,经历了地狱谷的折磨后,她竟然还想着保护他?
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在胸腔膨胀,既温暖又刺痛。
他拔出青霜剑,剑身上的“持正守心”四个字在油灯下泛着冷光。
持正?守心?在这地狱里,正邪早已模糊不清。
郭南突然挥剑砍向铜镜,镜面应声碎裂,他的影像在无数碎片中扭曲变形。
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郭南收起剑,开始最后的准备。
他将毒箭小心藏好,在内衣缝了几个暗袋存放金疮药和火折子。
最后,他从床板下取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柳霜的发簪和那片染血的青衣。
正午时分,郭南像往常一样巡视矿洞,暗中与铁链帮成员交换眼神。
阿蛮在搬运矿石时假装跌倒,趁机塞给他一张纸条:“全员已通知,申时集合。”
郭南点点头,故意大声呵斥:“废物!再偷懒打断你的腿!”同时悄悄做了个下切的手势——计划不变,但时间提前。
午后的时光像凝固的铅一样沉重。
郭南强迫自己吃下半块硬饼,喝光水囊里的水。
体力将是今晚最关键的因素。
他检查了三次武器,确保青霜剑出鞘流畅,弩机灵活。
申时刚到,郭南借口肚子疼提前下工,直奔秘密洞穴。
铁链帮成员已经到齐,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
“时间提前,”郭南简短地说,“日落时分行动。”
老秦皱眉:“太仓促了!我们还没——”
“没得选择,”郭南打断他,“处决就在日落后的半个时辰。”
他快速重新分配任务,将原计划压缩到更短的时间内。
当最后一个人领命离去后,洞穴里只剩下郭南一人。
他跪在沙盘前,闭上眼睛。
师父的教诲、柳霜的笑容、青峰派的晨钟暮鼓...这些记忆已经如此遥远,远得像上辈子的事。
而现在,他要为那段记忆做最后一搏。
不是为了赎罪——有些罪永远赎不清——而是为了证明,即使在地狱最深处,人性仍未完全泯灭。
日落的第一缕阴影爬进洞穴时,郭南站起身,拍了拍衣上的尘土。
青霜剑在腰间沉甸甸的,像一颗等待爆发的心。
地狱谷的最后一夜,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