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金陵城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雾气中。
萧夜雨将几件换洗衣物和那支从未送出的青玉簪塞进包袱,最后环顾了一圈这个住了半年的客栈房间。
桌上还放着柔儿昨夜留下的包袱,金银细软在烛光下闪着冷冰冰的光。
“客官,这么早就要走?”
店小二揉着惺忪的睡眼,看着牵马出门的萧夜雨。
萧夜雨丢给他一块碎银:“有人问起,就说没见过我。”
他翻身上马,朝着城门方向疾驰而去。
晨雾打湿了他的衣襟,冰冷的触感让他想起初见秦梦梦那夜的雨。
如今她要常伴青灯古佛,而他只能像个丧家之犬般逃离这座城。
城门刚开,几个守城士兵打着哈欠检查过往行人。
萧夜雨压低斗笠,正要策马通过,突然听到一声尖锐的哨响。
“拦住他!那是淫贼萧夜雨!”
萧夜雨猛地回头,看到一队官兵从街角冲出,领头的正是城主府的总管。
他不再犹豫,一夹马腹冲向前方。
守城士兵慌忙举起长矛,却被夜雨剑一扫而断。
马匹嘶鸣着冲出城门,身后箭矢破空而来,一支箭擦着他的脸颊飞过,留下一道血痕。
萧夜雨伏在马背上,任由冰冷的晨风刮过脸庞。
他知道,从此刻起,他正式成了朝廷通缉的要犯。
连续奔袭三个时辰后,马匹已经口吐白沫。
萧夜雨在一处山林边停下,让马匹在溪边饮水休息。
他蹲下身,捧起一抔溪水洗了洗脸,伤口被冷水一激,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萧大侠好身手,这么轻松就冲出了金陵城。”
萧夜雨浑身一僵,缓缓转身。
柔儿穿着一身利落的骑装,靠在一棵松树下,笑吟吟地看着他。
她身后站着四个黑衣剑客,个个眼神凌厉,显然不是庸手。
“你跟踪我?”
萧夜雨的手按上剑柄。
柔儿摇摇头:“不是跟踪,是护送。我怕你一个人上路…不安全。”
她向前走了两步,“夜雨,跟我回去吧。城主已经答应不追究了,只要你…”
“闭嘴!”
萧夜雨厉声喝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柔儿的笑容消失了:“我打什么主意?我只是想救你!现在全江湖都知道你勾引盟主夫人不成,又诱拐城主夫人。各派高手都在往这边赶,要取你项上人头!”
萧夜雨冷笑:“这不正合你意吗?得不到的就要毁掉,这才是你柔儿的作风。”
柔儿的眼中闪过一丝受伤,但很快又被怒火取代:“你以为秦梦梦就比我高尚?她明知你对她痴心一片,却宁可出家也不愿给你半点希望!至少我敢爱敢恨,不像她那般虚伪!”
“不许你污蔑她!”
萧夜雨拔剑出鞘,剑尖直指柔儿,“立刻带着你的人滚,否则别怪我剑下无情!”
柔儿盯着寒光闪闪的剑尖,突然笑了:“你舍得杀我?”
她向前一步,胸口几乎要碰到剑尖,“想想我们共度的那些夜晚…你真的下得了手?”
萧夜雨的手微微颤抖。
确实,尽管他对柔儿没有真爱,但那些肌肤之亲的记忆却真实存在。
就在他犹豫的刹那,柔儿突然从袖中射出一枚银针!
萧夜雨侧身闪避,银针擦着他的脖颈飞过。
几乎同时,四个黑衣剑客一齐出手,四把长剑从不同角度刺来!
“卑鄙!”
萧夜雨怒喝一声,夜雨剑划出一道圆弧,格开四把长剑。
他剑法如神,以一敌四竟不落下风。
剑光闪烁间,一个黑衣剑客惨叫一声,手腕被齐根削断。
柔儿退到战圈外,冷眼看着这场厮杀。
她太了解萧夜雨了——他武功虽高,却有个致命弱点:对女子总是心软。
她等的就是他分神的那一刻。
机会很快来了。
一个黑衣剑客被萧夜雨踢中胸口,倒飞出去,正好撞向柔儿所在的方向。
萧夜雨本能地收剑,生怕误伤了她。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另一个黑衣剑客的剑已经刺入他的肩膀!
鲜血喷涌而出,萧夜雨闷哼一声,反手一剑刺穿了偷袭者的喉咙。
剩下的两个黑衣剑客见状,攻势更加凌厉。
萧夜雨肩部受伤,动作稍显迟缓,很快又添了几道伤口。
“停手!”
柔儿突然喊道,“我要活的!”
黑衣剑客闻言,攻势稍缓。
萧夜雨趁机一个翻滚,跃到溪边。
他喘着粗气,鲜血已经浸透了半边衣袍。
“何必挣扎呢?”
柔儿柔声道,“跟我回去,我保证没人能伤害你。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萧夜雨冷笑:“然后做你笼中的金丝雀?柔儿,你根本不了解我。”
“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
柔儿突然激动起来,“我知道你喜欢在欢好时咬女人的左肩,知道你喜欢喝温过的竹叶青,知道你每次杀人前都会轻轻叹息…这些,秦梦梦知道吗?”
萧夜雨愣住了。
他没想到柔儿竟观察得如此细致。
但正是这份扭曲的“了解”,让他更加坚定了离开的决心。
“再见,柔儿。”
他深吸一口气,突然纵身跳入溪中!
“拦住他!”
柔儿尖叫。
黑衣剑客急忙向水中射箭,但湍急的溪流已经卷着萧夜雨消失在拐角处。
柔儿站在溪边,美丽的容颜因愤怒而扭曲。
她狠狠折断手中的马鞭,对剩下的两个黑衣剑客吼道:“传令下去,悬赏黄金千两取萧夜雨人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三日后,一个浑身是伤的樵夫在山脚下的破庙里发现了昏迷不醒的萧夜雨。
他的伤口已经发炎,高烧不退,嘴里不停呓语着“梦梦”和“柔儿”的名字。
樵夫本想报官领赏,却在解开萧夜雨衣襟时看到一块绣着“秦”字的旧绣帕,小心地包着那支青玉簪。
不知为何,这个朴实的山里人动了恻隐之心,将萧夜雨藏在了自家地窖里,用土方子为他疗伤。
半个月后,萧夜雨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虚弱得连剑都拿不稳,但求生的本能让他强迫自己每天练习基本功。
又过了十日,他告别好心的樵夫,再次踏上旅途。
这一次,他不再走官道,而是翻山越岭,避开所有城镇。
白天躲在洞穴或密林中休息,夜晚才出来赶路。
肩上的伤时好时坏,但他顾不上这些——江湖上关于他的传闻越来越离谱,有人说他玷污了十几位良家妇女,有人说他修炼采阴补阳的邪功,甚至有人说他与魔教勾结,意图颠覆武林。
萧夜雨知道,这些谣言背后一定有柔儿的影子。
她得不到的,就要彻底毁掉。
而秦梦梦…想到这个名字,他的心又是一阵刺痛。
峨眉山远在千里之外,她已经斩断红尘,自己又何必再去打扰?
一个月后的深夜,萧夜雨终于来到了南疆边境。
只要翻过前面那座山,就能离开中原,进入苗疆地界。
那里山高皇帝远,江湖势力鞭长莫及。
就在他准备一鼓作气翻越山岭时,前方的树林中突然亮起数十支火把!
“萧夜雨,你果然来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火光中,柔儿骑着一匹白马缓缓走出。
她穿着一身红衣,美艳如毒罂粟,“我太了解你了…知道你会选择这条路线。”
萧夜雨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已经被团团包围。
除了城主府的高手,还有不少江湖门派的弟子。
看来柔儿这次是铁了心要置他于死地。
“柔儿,”
萧夜雨平静地说,“你我恩怨,何必牵连这么多人?”
柔儿冷笑:“你以为我还是那个只想占有你的小女子吗?”
她提高声音,“诸位英雄,今日谁能取萧夜雨首级,城主府再加赏黄金五百两!”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骚动。
萧夜雨知道,今日恐怕难以善了。
他缓缓拔出夜雨剑,剑身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芒。
“既然如此…”
他深吸一口气,“那就来吧。”
第一个冲上来的是青龙帮的弟子,萧夜雨记得他——在段天德的婚宴上见过。
剑光一闪,那人的喉咙已经多了一个血洞。
杀戮一旦开始,便无法停止。
一个接一个的敌人扑上来,萧夜雨像一台精准的杀人机器,每一剑都带走一条生命。
但他的体力也在急速消耗,旧伤开始隐隐作痛。
激战持续了半个时辰,萧夜雨脚下已经倒了二十多具尸体。
他的衣袍被鲜血浸透,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
呼吸变得沉重,手臂像灌了铅一样沉。
“他快不行了!大家一起上!”
有人喊道。
萧夜雨苦笑一声,看来今日要命丧于此。
就在他准备拼死一搏时,山林间突然升起浓密的烟雾!
“怎么回事?”
“小心有毒!”
人群顿时乱作一团。
烟雾中,一个娇小的身影窜到萧夜雨身边,拉住他的手腕:“跟我来!”
萧夜雨来不及多想,跟着那人钻入一条隐蔽的山道。
身后传来柔儿愤怒的尖叫声和众人的咳嗽声,但已经越来越远。
两人跑了约莫一炷香时间,来到一个隐蔽的山洞前。
带路人这才松开手,掀开兜帽——竟是个十五六岁的苗族少女,大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
“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萧夜雨警惕地问。
少女撇撇嘴:“阿姐说你会这么问。”
她掏出一块玉佩递给萧夜雨,“认识这个吗?”
萧夜雨接过玉佩,心头一震——这是秦梦梦的贴身之物,上面刻着“梦”字。
“她…她不是出家了吗?”
萧夜雨声音发颤。
少女摇摇头:“阿姐只是暂居峨眉,并未剃度。一个月前她收到消息,说你有性命之危,便让我日夜兼程赶来。”
她顿了顿,“阿姐说…这是还你当年的赠药之恩,从此两不相欠。”
萧夜雨握紧玉佩,心中五味杂陈。
原来秦梦梦一直知道他的动向,甚至在他最危难时伸出援手,却又要划清界限。
“替我谢谢她。”
最终,他只能说出这么一句。
少女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包袱:“这里面有伤药、干粮和一些银两。翻过这座山就是苗疆,那里没人认识你。”
她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阿姐还说…望你珍重,莫再执着。”
萧夜雨苦笑:“她倒是一如既往的清醒。”
少女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叹了口气:“天亮前你得离开,那些人不会善罢甘休的。”
萧夜雨点点头,目送少女消失在夜色中。
他打开包袱,除了药物和银两,还有一本薄薄的册子——是秦梦梦手抄的《心经》,扉页上题着“放下自在”四个字。
萧夜雨轻轻抚过那熟悉的字迹,一滴泪水无声地落在纸页上。
他明白,这是秦梦梦给他的最后赠言,也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
天亮前,萧夜雨独自翻过了南疆的最后一座山。
当第一缕阳光照在他疲惫的脸上时,他回头望了一眼中原的方向,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向了莽莽群山。
在他身后,那支青玉簪静静地躺在一块岩石上,在朝阳下泛着温柔的光。
就像那段刻骨铭心却终究错过的感情,被永远留在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