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疆的冬天来得又急又猛。
第一场雪落下时,萧夜雨正在竹楼里煎药。
炭火映着他瘦削的脸庞,那道箭伤留下的疤痕在火光中显得格外狰狞。
“阿叔,药好了没?”
竹帘被掀开,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探头进来,鼻头冻得通红。
萧夜雨将药汁滤进粗瓷碗:“拿去给你阿娘,趁热喝。”
小女孩小心翼翼地捧着碗走了。
萧夜雨走到窗前,望着漫天飞雪。
三个月前,他翻过南疆大山,昏倒在这个名为“白水”的苗寨外。
是寨子里的苗医阿吉娜救了他,代价是他要留下来做她的药童。
竹楼外传来欢快的芦笙声。
今天是苗寨的雪祭,年轻人围着篝火跳舞,老人们则喝着自酿的米酒。
萧夜雨裹紧粗布棉袄,没有加入的打算。
自从来到这个与世隔绝的寨子,他刻意与所有人保持距离——既是为了不连累他们,也是怕自己的过去会给这片净土带来灾祸。
“萧大哥,怎么不去看跳舞?”
阿吉娜的女儿阿月端着空药碗回来,小脸上写满不解。
萧夜雨摇摇头:“我更喜欢安静。”
阿月歪着头看他:“可你总是一个人…寨子里的人都说你像块冰疙瘩。”
萧夜雨苦笑。
是啊,他的心早已冰封,从离开中原那天起。
偶尔夜深人静时,他会梦见秦梦梦在峨眉金顶诵经的模样,或是柔儿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
但醒来后,他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阿叔,你脖子上挂的是什么?”
阿月突然指着他的衣领问。
萧夜雨下意识摸了摸胸前——那是秦梦梦的玉佩,他一直贴身戴着。
这是他与过去的唯一联系。
“没什么,一块普通石头。”
他岔开话题,“你阿娘今天好些了吗?”
阿月点点头,又摇摇头:“烧退了,但咳嗽更厉害了。萧大哥,你会一直留下来帮我们吗?”
萧夜雨没有回答。
他不知道自己会在这里停留多久,甚至不确定自己还能活多久。
柔儿不会轻易放过他,那些江湖中人也不会。
他就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只能躲在最隐蔽的角落舔舐伤口。
夜深了,寨子里的欢闹声渐渐平息。
萧夜雨检查完药柜,正准备休息,突然听到竹楼外有异响。
他立刻吹灭油灯,悄无声息地移到窗边。
月光下,几个黑影正在寨子里穿行。
他们动作敏捷,显然不是普通山民。
萧夜雨的心沉了下去——那些人腰间佩剑的样式,分明是中原武林人士!
他迅速抓起药柜下的布包,里面藏着那把许久未用的夜雨剑。
就在这时,一声尖锐的哨响划破夜空,紧接着是阿月的尖叫!
萧夜雨破门而出,看到阿月被一个黑衣人挟持,冰冷的剑刃抵在她细嫩的脖子上。
“萧夜雨,出来吧!”
黑衣人高喊,“否则这小姑娘就没命了!”
寨子里陆续亮起灯火,惊恐的苗民们聚在一起,不知所措。
萧夜雨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向前。
“放开她,我跟你们走。”
黑衣人狞笑:“早这么识相多好。”
他示意同伴上前,“先废了他的武功!”
一个壮汉提着铁链走向萧夜雨。
就在他伸手要锁萧夜雨琵琶骨的刹那,夜雨剑突然出鞘!
剑光如雪,壮汉的右手齐腕而断,鲜血喷溅在洁白的雪地上。
“杀!”
黑衣人们一拥而上。
萧夜雨将阿月推向赶来的苗民,独自迎战。
夜雨剑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每一剑都精准地刺入敌人的要害。
但对方人多势众,很快他就被逼到寨子中央的空地上。
“萧夜雨,你跑不掉的!”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柔儿骑着一匹黑马缓缓现身,她披着猩红斗篷,在雪地里格外刺眼,“为了找你,我可是费了不少功夫。”
萧夜雨擦去嘴角的血迹:“柔儿,这是我们之间的恩怨,何必牵连无辜?”
柔儿冷笑:“无辜?”
她环顾四周惊恐的苗民,“藏匿朝廷要犯,可是死罪!”
“他们根本不知道我是谁!”
萧夜雨厉声道,“你要杀要剐冲我来,放了他们!”
柔儿歪着头看他,突然笑了:“你还是这么喜欢当英雄…可惜,我最讨厌你这副样子。”
她挥了挥手,“杀光寨子里的人,一个不留。”
黑衣人们举起武器,冲向手无寸铁的苗民。
萧夜雨目眦欲裂,夜雨剑化作一道银光,拼命阻拦。
但他一人之力终究有限,很快就有苗民倒在血泊中。
“住手!”
萧夜雨怒吼,“柔儿,你到底想要什么?”
柔儿骑马走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要你跪下来求我。求我饶你一命,求我收你当一条狗。”
萧夜雨握剑的手微微发抖。
他可以死,但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救过他的人因他而死。
就在他膝盖即将触地的瞬间,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正中柔儿坐骑的眼睛!
马匹吃痛,人立而起。
柔儿险些摔下马背,幸亏被随从扶住。
更多的箭矢从山林中射来,黑衣人们慌忙举盾格挡。
“是黑苗寨的人!”
有苗民惊呼。
只见数十名身着黑色苗装的武士从四面八方涌来,为首的正是曾救过萧夜雨的苗族少女。
她手持长弓,英姿飒爽。
“阿姐说过,要保你平安。”
少女对萧夜雨喊道,“带白水寨的人往东撤,这里有我们挡着!”
柔儿见状大怒:“给我杀!一个不留!”
两方人马混战在一起。
萧夜雨趁机组织苗民撤离,自己则断后掩护。
激战中,他的旧伤复发,动作渐渐迟缓。
一个黑衣人看准机会,长剑直刺他后心!
千钧一发之际,阿吉娜突然冲出来,用身体挡下了这一剑。
“阿吉娜!”
萧夜雨接住她倒下的身躯,心如刀绞。
阿吉娜嘴角溢血,却还笑着:“快走…照顾好阿月…”
萧夜雨双目赤红,夜雨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杀意。
那黑衣人还没反应过来,头颅已经飞了出去。
战斗持续到天明。
柔儿见事不可为,带着残部撤退了。
但白水寨损失惨重,阿吉娜和其他七位苗民永远留在了这片雪地上。
萧夜雨跪在阿吉娜坟前,久久不起。
阿月趴在他肩头哭得撕心裂肺,小小的身体不住颤抖。
“萧大哥,你要走了吗?”
葬礼后,阿月拉着他的衣角问。
萧夜雨蹲下身,擦去她脸上的泪水:“我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那些人还会再来,会连累更多无辜的人。”
“可我能去哪呢?阿娘不在了…”
阿月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萧夜雨沉默良久,从怀中取出秦梦梦的玉佩:“我带你去峨眉山,找一位…故人。”
三日后,萧夜雨带着阿月离开了苗寨。
临行前,黑苗寨的少女交给他一封信:“阿姐让我转交给你。”
萧夜雨拆开信,里面只有寥寥数语:
「夜雨:
柔儿已与魔教勾结,欲借追杀你之名整合江湖势力。此事背后恐有更大阴谋,望你务必小心。
珍重。
梦梦」
信纸上有几处水痕,不知是雪水还是泪水。
萧夜雨将信小心收好,抱起阿月踏上北归的路。
这一次,他不再逃避。
柔儿的疯狂报复已经害死了太多无辜的人,他必须做个了断。
而秦梦梦…想到即将再见她,萧夜雨心中百感交集。
风雪中,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渐行渐远。
阿月趴在萧夜雨肩头,小声问:“萧大哥,峨眉山远吗?”
萧夜雨望着北方灰蒙蒙的天空:“很远…但总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