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蜀道泥泞不堪。
萧夜雨背着熟睡的阿月，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山路上。
阿月的小脸贴在他颈后，呼吸均匀而温热。
这三个月来，小姑娘已经习惯了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甚至学会了几招简单的防身术。
“萧大哥，还有多久到峨眉啊？”
阿月揉着眼睛醒来，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睡意。
萧夜雨抬头看了看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峰：
“快了，再走两天。”
其实他心中并无把握。
秦梦梦的信中并未说明具体所在，只说她在峨眉。
这座名山方圆数百里，大小寺庙数十座，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更何况，他并不确定秦梦梦是否愿意见他。
天色渐暗，萧夜雨在一处背风的山崖下生起篝火。
阿月乖巧地帮忙捡柴火，小脸被火光映得通红。
“萧大哥，那位秦姐姐是什么样的人啊？”
阿月突然问道。
萧夜雨拨弄火堆的手顿了一下：
“她…是个很特别的人。”
“比阿娘还好看吗？”
“不一样的好看。”
萧夜雨轻声道，“你阿娘像山里的杜鹃，热烈奔放。她…像雪后的梅花，清冷孤傲。”
阿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那她为什么住在山上呢？”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轻轻扎在萧夜雨心上。
他望着跳动的火焰，没有回答。
夜深了，阿月蜷缩在萧夜雨铺好的干草上睡着了。
萧夜雨却毫无睡意，取出秦梦梦的信又读了一遍。
信纸已经起了毛边，上面的字迹他却能倒背如流。
“柔儿已与魔教勾结…”
这句话让他眉头紧锁。
柔儿虽然偏执疯狂，但怎么会与魔教扯上关系？
除非…她背后另有其人。
正思索间，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
萧夜雨立刻警觉起来，轻轻摇醒阿月，示意她躲到岩石后面。
马蹄声渐近，借着月光，萧夜雨看清来者是一队身着青衣的剑客，约莫十余人。
他们腰间都挂着相同的玉牌——是峨眉派的人！
“师兄，这里有火光！”
一个年轻弟子喊道。
为首的男子约莫三十出头，面容刚毅。
他下马走近，拱手道：
“这位兄台，深夜独行，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萧夜雨没有放松警惕：
“多谢关心，我们只是赶路的。”
男子目光在萧夜雨腰间的剑上停留片刻，突然脸色一变：
“夜雨剑萧夜雨？”
萧夜雨心中一凛，手已按上剑柄。
没想到时隔这么久，还有人能一眼认出他的佩剑。
“别紧张。”
男子摆摆手，“我是峨眉派大弟子方清远。秦师妹托我带句话给你。”
萧夜雨呼吸一滞：
“她…知道我要来？”
方清远点点头：
“秦师妹三日前卜了一卦，说你们这两日会到。”
他看了看躲在岩石后的阿月，“这位小姑娘就是苗寨的遗孤吧？”
萧夜雨心中震惊。
秦梦梦何时学会了卜卦？
又为何对他的行踪如此清楚？
但此刻不是追问的时候，他更关心的是：
“梦…秦姑娘现在何处？”
“清音阁。”
方清远道，“不过她暂时不便见你。魔教近日蠢蠢欲动，秦师妹正在闭关参悟一套克制魔功的剑法。”
萧夜雨心中一沉：
“那柔儿…”
“城主夫人确实已经投靠魔教。”
方清远证实了他的猜测，“不仅如此，她还说服了城主与魔教结盟。如今大半个江南武林都已落入魔教掌控。”
萧夜雨握紧拳头。
原来柔儿追杀他，不只是出于私怨，更是为了替魔教扫清障碍。
而他竟一直以为这只是个人恩怨…
“萧兄不必自责。”
方清远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秦师妹说过，柔儿此人心机深沉，连她这个表姐都未能看透。”
萧夜雨苦笑：
“梦梦…秦姑娘还说了什么？”
方清远从怀中取出一封信：
“她让我转交给你。另外…”
他看了看阿月，“这孩子可以暂时安置在峨眉派，我们会照顾好她。”
阿月闻言，立刻抓住萧夜雨的衣角：
“我不要离开萧大哥！”
萧夜雨蹲下身，轻抚她的头发：
“阿月乖，我有些事情要办，不能带着你。等办完了，我马上回来接你，好吗？”
阿月眼中噙着泪水，但还是点了点头。
次日清晨，萧夜雨将阿月托付给方清远，独自踏上了前往江南的路。
秦梦梦的信中只有寥寥数语：
「夜雨：
柔儿背后是魔教左使冷千秋，此人武功深不可测，擅使毒蛊。务必当心。
清音阁后山有株百年红梅，花开之时，盼君平安归来。
梦梦」
萧夜雨将信贴身收好，心中五味杂陈。
秦梦梦明知他此去凶险，却不阻拦，只是默默为他指明方向。
这份信任与理解，比任何挽留都更让他动容。
十日后，乔装改扮的萧夜雨潜入了金陵城。
这座曾经繁华的城池如今笼罩在一片诡异的气氛中。
街上巡逻的不再是官差，而是身着黑衣的魔教弟子；茶馆酒肆里，人们交头接耳，谈论着武林盟主段天德突然暴毙的消息。
萧夜雨压低斗笠，走进一家偏僻的小酒馆。
刚坐下，就听到邻桌两个江湖人士的对话。
“听说了吗？段盟主的夫人从峨眉回来了，要为夫守灵。”
“啧啧，那柔夫人能答应？谁不知道她最恨这个表姐…”
“嘘，小声点！现在整个金陵城都是柔夫人的眼线…”
萧夜雨手中的酒杯差点捏碎。
秦梦梦回来了？
而且就在段府？
这太危险了！
柔儿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报复她。
夜幕降临，萧夜雨潜行至段府外。
府内灯火通明，隐约能听到哀乐声。
段天德的灵柩就停在大厅，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
萧夜雨绕到后院，翻墙而入。
凭着记忆，他很快找到了秦梦梦曾经居住的院落。
奇怪的是，这里竟无人把守。
屋内亮着灯，窗纸上映出一个熟悉的剪影。
萧夜雨心跳加速，轻轻叩了叩窗棂。
“谁？”
里面传来秦梦梦清冷的声音。
“是我。”
萧夜雨低声道。
窗子无声地开了。
时隔一年，萧夜雨再次见到了秦梦梦。
她比记忆中更加清瘦，一袭素白孝服，发间只簪着一朵白花。
但那双眼睛依然如秋水般澄澈，此刻正带着复杂的情绪望着他。
“你不该来。”
秦梦梦轻声道，“柔儿设了圈套，就等着抓你。”
萧夜雨苦笑：
“我知道。但我不能让你一个人面对危险。”
秦梦梦摇摇头：
“我自有打算。你快走吧，趁他们还没发现…”
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亮起无数火把！
一个尖锐的笑声划破夜空：
“表姐，我就知道你会忍不住见你的老情人！”
柔儿在一群黑衣人的簇拥下走进院子。
她穿着艳丽的红裙，与秦梦梦的素白形成鲜明对比。
“萧夜雨，好久不见。”
柔儿笑靥如花，“为了引你出来，我可是费了不少心思呢。”
萧夜雨挡在秦梦梦前面：
“柔儿，你我的恩怨，不要牵连无辜。”
“无辜？”
柔儿冷笑，“她抢走了我的一切——父母的宠爱，男人的痴心，甚至连出家都要选在我表姐所在的峨眉！”
她突然提高声音，“冷左使，人已经齐了！”
一个身着黑袍的中年男子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屋顶。
他面容阴鸷，十指修长，指甲泛着诡异的紫色。
“夜雨剑萧夜雨，久仰大名。”
冷千秋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柔儿说你武功了得，本使今日倒要见识见识。”
萧夜雨知道今日难以善了，低声对秦梦梦道：
“待会我拖住他们，你找机会走。”
秦梦梦却按住他的手：
“不必。看窗外。”
萧夜雨余光一瞥，发现院墙外不知何时已经埋伏了数十名峨眉弟子，为首的正是方清远。
“原来表姐也有准备。”
柔儿嗤笑一声，“不过就凭这些峨眉的小尼姑，能奈我何？”
冷千秋一挥手，数十名魔教弟子从四面八方涌来。
萧夜雨拔剑出鞘，夜雨剑在月光下划出一道银弧，率先冲上来的两个魔教弟子应声倒地。
混战瞬间爆发。
峨眉弟子结阵对抗魔教众人，萧夜雨则直取冷千秋。
两人交手十余招，萧夜雨心中暗惊——这冷千秋的武功路数诡异非常，招招带毒，稍有不慎就会中招。
另一边，秦梦梦与柔儿也战在一处。
这对表姐妹一个剑法清灵飘逸，一个招式狠辣刁钻，打得难分难解。
“表姐，你为了这个男人背叛家族，值得吗？”
柔儿一边出招一边讥讽。
秦梦梦神色不变：
“我从未背叛任何人。是你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沦为魔教爪牙。”
柔儿大怒，攻势更加凌厉。
突然，她袖中射出一枚银针，直取秦梦梦咽喉！
秦梦梦侧身闪避，却被柔儿趁机一掌击中肩头，踉跄后退。
“梦梦！”
萧夜雨见状，心神一乱，被冷千秋抓住破绽，一爪划过胸口。
顿时五道血痕渗出紫黑色的血——有毒！
萧夜雨强忍剧痛，剑势突变，使出了夜雨剑法中最凌厉的一招“雨打芭蕉”。
剑光如暴雨倾盆，冷千秋一时不察，右臂被刺中，闷哼一声后退数步。
就在此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长啸。
紧接着，大批武林人士涌入段府，为首的赫然是已经“暴毙”的段天德！
“魔教妖人，还不束手就擒！”
段天德声如洪钟。
柔儿脸色大变：
“不可能！我明明亲眼看着你…”
“喝下毒酒？”
段天德冷笑，“多亏梦梦提前给了我解药。”
原来这一切都是个局！
萧夜雨恍然大悟。
秦梦梦回金陵，段天德假死，都是为了引魔教现身。
冷千秋见大势已去，突然抓起柔儿挡在身前，自己则纵身跃上屋顶：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说罢，几个起落消失在夜色中。
柔儿被丢在地上，面如死灰。
她抬头看着秦梦梦，眼中充满怨恨：
“你赢了…从小到大，你总是赢家…”
秦梦梦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悲悯：
“柔儿，我从未想过与你争什么。”
柔儿突然大笑，笑声凄厉：
“可笑！我最恨的就是你这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她猛地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向秦梦梦刺去！
萧夜雨想也不想，飞身挡在秦梦梦前面。
匕首深深刺入他的腹部，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袍。
“夜雨！”
秦梦梦惊呼。
柔儿愣住了。
她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又看看萧夜雨惨白的脸，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转身冲出了院子。
萧夜雨倒在秦梦梦怀里，视线开始模糊。
他努力聚焦，想最后看清这张朝思暮想的脸。
“梦梦…峨眉山的梅花…开了吗？”
秦梦梦的泪水滴在他脸上：
“开了…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看…”
萧夜雨想笑，却咳出一口血：
“好…”
他的意识渐渐涣散，耳边似乎听到秦梦梦在喊他的名字，但声音越来越远…
不知过了多久，萧夜雨感到一丝光亮。
他艰难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素雅的房间里，窗外是一树盛放的红梅。
“你醒了？”
秦梦梦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萧夜雨转头，看到她正端着药碗走来。
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身上镀了一层金边，美得不似凡人。
“我…没死？”
萧夜雨声音嘶哑。
秦梦梦扶他起来喝药：
“段天德从魔教那里得了灵药，救了你一命。”
萧夜雨这才注意到，房间里还有第三个人。
段天德站在门口，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们。
“段某欠萧兄一个人情。”
段天德沉声道，“若非你挡下那一刀，梦梦恐怕…”
萧夜雨摇摇头：
“不必言谢。”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最终，段天德叹了口气：
“梦梦已经将一切告诉我了。这些年…是我亏欠了她。”
他看向秦梦梦，“休书我已经写好，从此你我夫妻情断，各自安好。”
秦梦梦微微一福：
“多谢段大哥成全。”
段天德又看向萧夜雨：
“萧兄，江湖风波未平，魔教虽暂时退却，但冷千秋和柔儿仍在逃。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彻底铲除魔教。”
萧夜雨看了看秦梦梦，见她轻轻点头，便道：
“义不容辞。”
段天德拱手离去，房间里只剩下两人。
窗外的红梅开得正艳，微风拂过，落英缤纷。
“阿月很想你。”
秦梦梦轻声道，“她在峨眉很乖，已经学会认字了。”
萧夜雨握住她的手：
“等伤好了，我们一起回峨眉看她。”
秦梦梦没有抽回手，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阳光透过红梅，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萧夜雨忽然觉得，这一路的风霜雨雪，似乎都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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