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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生苔》第一章：檐角风来

汴京的暮春总带着黏腻的潮气，温家三小姐温砚禾蹲在东跨院的青石板上，用枯枝在积水里画蝴蝶——这是她今日第三回被嫡母斥“不成体统”，发间的粗布绢花早被丫鬟扯掉，只余下根褪色的红头绳，松松绾着半把碎发。

“砚禾妹妹又在玩水？”温润的男声自身后传来，带着墨香的青衫掠过她发梢，是陆家庶子陆昭临。他指尖递过片晒干的梧桐叶，叶脉间用细笔勾着只振翅的蝶，“前日在书斋见你画的蝴蝶少了触角，替你补上了。”

她仰头看他，少年眉梢沾着些书斋的纸灰，眼底却盛着比春日更暖的光——这是她在清明宴上遇见的人，彼时她因穿了件旧罗裙被嫡姐嘲笑，唯有他捧着卷《齐民要术》坐在廊下，看见她蹲在槐树下捡落花，便默默把自己砚台里的残墨递过来，说“花瓣沾了墨色，晒干后能夹进书页”。

“昭临哥哥的字比画好看。”砚禾指尖划过叶上的蝶须，忽然听见前院传来嫡母的吩咐声，“把三小姐的笔墨收了，一个庶女总学这些，倒像要和嫡姐比似的。”她攥紧梧桐叶，叶边的锯齿硌着掌心——她知道自己屋里的端砚早被换成了粗陶砚，就连这枯枝，也是从嫡姐不要的画具堆里捡的。

陆昭临忽然蹲下身，指尖替她拂开额前沾着的水草，袖中滑落枚刻着“昭”字的铜佩——是他用攒了半年的月钱打的，说“往后你看见这字，就知道有人替你记着那些没画完的蝴蝶”。远处传来丫鬟寻他的声音，他却趁人不注意，把个油纸包塞进她手里：“里面是新抄的《花谱》，夹了我在后院摘的丁香，比你上次捡的残梅香。”

油纸包带着体温，砚禾捏着它躲进堆杂物的耳房，借着漏窗的光翻开——果然每页纸边都画着极小的花草，在“丁香”那页，还歪歪扭扭写着：“温府东跨院的丁香开得晚，不如陆家西墙的密，可你说‘花少才显得精致’，便替你折了最细的枝。”

她忽然想起上月陆家宴客，嫡姐穿着织金襦裙在席间应酬，她却只能躲在屏风后磨墨，手腕被墨锭压得发疼。是陆昭临假装失手碰翻茶盏，替她换了块轻便的墨，指尖在她掌心飞快划了下——那是个“安”字，像道无声的安慰，混着茶盏的热气，落在她发颤的指尖。

耳房外传来嫡姐的笑骂声：“庶女就是庶女，连捡个落叶都像讨饭的。”砚禾攥紧《花谱》，忽然看见纸页间飘落片压好的海棠——是她上次在陆家花园捡的，当时陆昭临正蹲在她身侧，用镇纸替她压平花瓣，说“咱们这样的人，就得像这花，哪怕被揉皱了，摊开了还是好看的”。

暮色漫进耳房，砚禾摸着铜佩上的“昭”字，忽然听见窗外有细碎的脚步声——是陆昭临，正踮脚往她窗台上放个粗瓷瓶，里面插着几枝刚折的连翘，嫩黄的花苞沾着水珠，像他刚才说的“檐角的风把花吹歪了，我替你扶直了”。

两个世家的庶子庶女，就像生长在墙缝里的苔花，无人在意却彼此相惜——他记得她爱用残墨画蝶，她记得他看书时总咬笔杆；他会偷偷把嫡姐不要的画纸裁成小页给她，她会在他被兄长刁难时，往他书箱里塞块偷藏的桂花糕。那些藏在檐角、漏窗、杂物间的相遇，像极了他们掌心的铜佩与梧桐叶，带着不被宠爱的涩，却又在彼此眼里，成了最珍贵的光。

夜风掀起砚禾的衣角，她望着窗台上的连翘，忽然想起陆昭临说过的话：“汴京的世家像片密林，咱们是长在树根下的苔，可苔花也能连成片——你看，你画的蝴蝶，我折的花，凑在一块儿，不就成了别人抢不走的春天？”

她忽然笑了，指尖在积水里又画了只蝴蝶，这次给它添了两根细长的触角——就像她和他，哪怕生在阴处，也能顺着彼此的光，慢慢长出触向天空的纹路。远处传来小厮喊陆昭临的声音，她看见他转身时，青衫下摆扫过积水，溅起的水珠落在她画的蝴蝶上，却让那抹水痕，成了这暮春里，最温柔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