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影成双》第三章:宴上苔痕
汴京首富孙家的牡丹宴开得极盛,朱漆长廊挂满琉璃灯,把满园姚黄魏紫照得像浸在金水里。温砚禾攥着嫡母赏的半旧罗裙角,站在月洞门外犹豫——她本不该来的,可嫡姐温砚心说“带庶妹见见世面”,却在出门前让人把她的绣花鞋换成了磨脚的粗布履,鞋头还歪歪扭扭缀着朵褪了色的绢花。
“砚禾妹妹怎么躲在这儿?”尖利的笑声从身后传来,是孙家嫡女孙明姝,带着几个世家小姐挽着腰帕走过来,“呀,这裙子不是去年砚心姐姐穿过的?怎么改改又给你穿了?莫不是温府的庶女,连件新衣裳都讨不着?”
周围响起低低的嗤笑。砚禾指尖掐进掌心,看着孙明姝腕间晃荡的翡翠镯子——那是她今早看见陆昭临替嫡兄捧着贺礼时,不小心碰碎的茶盏,此刻却成了刺在眼底的光。她刚要开口,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清润的男声:“孙小姐好兴致,竟连旁人的衣料出处都记得这般清楚?”
抬眼望去,陆昭临穿着洗得泛白的青衫,袖中还沾着未褪的墨渍——他原该在偏厅替兄长抄礼单的,此刻却攥着卷画轴,几步走到她身侧,指尖不动声色地替她理正被风吹歪的绢花,低声道:“别怕,我带了样东西给你看。”
“哟,这不是陆家那个总躲在书斋的庶子吗?”有小姐掩唇而笑,“怎么,今日不替兄长磨墨了,倒有空陪庶女作伴?莫不是两人凑一块儿,专捡别人不要的东西?”
哄笑声像把碎冰,砸在砚禾发烫的耳尖。她看见陆昭临指尖攥紧画轴,却忽然展开来——那是幅《牡丹苔花图》,千娇百媚的牡丹丛中,石缝里钻出几簇嫩青的苔花,苔叶间用泥金勾着极细的蝴蝶,翅尖沾着牡丹花瓣,却偏要往阳光照得到的地方飞。
“孙家小姐爱牡丹,可在下倒觉得,这石缝里的苔花有趣得多。”陆昭临指尖划过苔花的纹路,忽然看向孙明姝,“牡丹虽艳,离了花匠照料便要枯萎;可苔花无根,却能顺着砖缝长出自己的路——就像温三小姐腕间的这支绢花,哪怕褪了色,也是她亲手缀的,比那些千篇一律的珠翠,倒多了分鲜活气。”
砚禾猛地抬头,看见他眼底映着琉璃灯的光,像那年在陆家书斋,他把残墨推给她时,眼里盛着的,不让人轻视的倔强。孙明姝的脸色沉下来,正要发作,却见有人喊她去正厅陪客,临走前狠狠剜了两人一眼:“倒会耍嘴皮子,当心哪天连这宴都没资格来!”
人群散去时,长廊只剩他们两人。陆昭临忽然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块用荷叶包着的桂花糖——边角被捏得有些化了,却带着清甜的香:“刚才在厨房看见的,知道你不爱吃太腻的,特意挑了带荷叶香的。”
砚禾接过糖,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笔磨出来的,就像她指尖的细疤,是捡残花时被刺扎的。她忽然想起他画里的苔花,想起他说“苔花连片,也能映亮石头”,忽然把糖掰成两半,递给他一半:“你看,他们说咱们是捡别人剩下的,可这半块糖,是只属于咱们的。”
陆昭临忽然笑了,月光落在他眉梢,比琉璃灯还要柔和。他把糖含进嘴里,指尖指了指画轴上的蝴蝶:“知道我为什么在苔花旁画蝴蝶吗?因为你说过,蝴蝶哪怕沾了泥,抖抖翅膀还是能飞——就像咱们,哪怕被踩在泥里,只要还能攥紧手里的笔、心里的喜欢,就不算输。”
远处传来宴会上的丝竹声,混着牡丹的甜香。砚禾望着画轴上那只振翅的蝴蝶,忽然觉得掌心的糖不再黏腻,反而带着荷叶的清苦回甘——原来最锋利的反击,从来不是珠翠加身的争辩,而是像陆昭临画里的苔花那样,在别人不屑的目光里,悄悄长出自己的纹路。
她忽然想起刚才他替她说话时,指尖无意识地护在她袖前,像道单薄却坚定的屏障——两个不被宠爱的庶子庶女,此刻却在这满是牡丹的宴会上,用一幅画、半块糖、一只歪歪扭扭的绢花,拼出了属于他们的小世界。就像画轴角落那行极小的字,是陆昭临趁人不注意时添的:“苔花与蝶,各有其光。”
夜风掀起廊下的珠帘,叮咚声里,砚禾忽然觉得脚下的粗布履不再磨脚——因为有人和她一样,懂得这双鞋走过的青石板路,懂得这绢花上每道缝补的针脚,更懂得,在这满是“嫡庶尊卑”的世界里,他们攥紧彼此的手,便是最温暖的“不被定义”。
而那些世家小姐们的嘲讽,此刻却像落在苔花上的露水——看似寒凉,却终会被晨光晒干,只余下他们眼底的光,和画轴上那只永远向着阳光的蝶,在这不属于他们的宴会上,悄悄写下属于自己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