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苔血·并蒂》终章：苔花焚心

联姻的喜烛在风雪里晃得人睁不开眼，温砚禾攥着红盖头下的帕子，指尖掐进绣着并蒂莲的缎面——这是嫡母让人连夜赶制的，针脚粗得硌手，就像她此刻的心情，混着冰渣子，扎得心口发疼。

“小姐，陆公子……在偏厅。”小桃的声音带着哭腔，“他穿了喜服，却不肯戴冠，说要见您一面。”砚禾猛地起身，红盖头滑落在地，露出鬓边那支陆昭临送的铜蝶簪——簪头的蝶翼早被磨得发亮，是他用攒了一年的月钱打的，说“往后你戴这个，就像我在你身边”。

偏厅的门虚掩着，陆昭临倚在廊柱上，青衫外罩着件不合身的红喜袍，腰间却还系着那根旧布带——上面绣着她去年替他补的苔花，针脚歪歪扭扭，却被他珍而重之地留着。他听见脚步声，抬头时眼底映着跳动的烛火，像那年在藏书阁，他替她画蝴蝶时，笔尖蘸着的，不肯熄灭的墨色。

“砚禾，”他喉间发紧，指尖递过卷画轴，还是那幅《牡丹苔花图》，却在角落添了行血字：“生为苔枝，愿共焚心。”画轴边缘还沾着些碎花瓣，是她最爱捡的野菊，晒干后夹在里面，此刻却被血渍染得发暗，“他们说联姻是为了家族，可我不想让你嫁给那个素未谋面的人……就像我不想娶那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嫡女。”

风雪灌进偏厅，吹乱砚禾额前的碎发。她想起前日嫡母掐着她的手腕说：“庶女的命，本就是给家族铺路的。”想起陆昭临的兄长踹翻他的画架，说：“庶子就该安分些，别总想着攀高枝。”可此刻他眼里的光，却比任何时候都要亮，就像他说过的“苔花连片，也能烧尽这荒唐的规矩”。

“昭临哥哥，”她忽然握住他的手，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血痕——是画轴上的血字，他用自己的血写的，“你记不记得，你说过苔花虽小，却能在砖缝里开出自己的颜色？可我现在才知道，有些砖缝太密了，连阳光都透不进来……”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嫡母的斥骂声：“温砚禾！你成何体统！还不快去拜堂！”陆昭临忽然把她拽进怀里，鼻尖蹭过她发间的铜蝶簪，声音低得像落在风里的雪：“砚禾，咱们逃吧。去汴京以外的地方，你带着你的画，我带着你的花，哪怕做对寻常的夫妻，也好过在这笼子里被人摆布。”

她猛地抬头，却看见他身后的长廊尽头，陆家嫡兄正带着小厮走来，手里攥着根马鞭——那是去年抽在陆昭临背上的，至今他左肩还有道疤。风雪越来越大，喜烛被吹灭了大半，黑暗里，她忽然摸到袖中藏着的剪刀——那是她准备剪喜服的，此刻却被她塞进陆昭临手里，指尖在他掌心飞快划了个“死”字。

“昭临哥哥，还记得你画的那只蝴蝶吗？”她仰头望着他，睫毛上落着雪花，“蝴蝶的翅膀被折断了，就再也飞不起来了……可我们的翅膀，哪怕烧成灰，也要朝着自己的光飞一次。”

陆昭临忽然笑了，笑声混着风雪，却带着释然。他握紧她的手，指尖的血滴在《牡丹苔花图》上，晕开朵暗红的花——就像他们的命，从生在庶枝的那天起，便注定要在泥里挣扎，可此刻相握的手，却让这挣扎有了温度。

喜堂的钟鸣敲过三更，有人发现偏厅的门反锁了。推开时，风雪卷着残烛的光涌进去，只见两个身影倚在窗前，男的攥着幅染血的画轴，女的鬓边铜蝶簪还在晃，却再也没了动静——他们的手交叠着，腕间各缠着半根红绳，是去年上元节一起买的，说“系上了，便是一辈子”。

窗外的苔花被风雪压弯了腰，却在两人身侧，悄悄绽放出两朵极小的花，花瓣上沾着血珠，像极了画轴上那只振翅的蝶——原来有些喜欢，从来不是藏在藏书阁的偷瞄，不是檐角下的赠花，而是当整个世界都要把他们碾碎时，还能握着彼此的手，用生命做笔，在这荒唐的规矩上，写下最浓烈的“不愿”。

陆家与温家的联姻终究成了笑话，可汴京的巷口，却悄悄流传起一个故事：说那对被家族当作棋子的庶子庶女，死时怀里抱着幅画，画里的苔花开在牡丹丛中，蝶翼上的血痕，竟比任何珠宝都要亮。

而那年的风雪过后，温府东跨院的老桂树旁，陆家书斋的漏窗下，都长出了成片的苔花，嫩青的颜色里带着点红，像极了两个曾被世界冷落的灵魂，用最后的力气，在彼此的生命里，种出的，永不凋零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