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棠·联姻路>>
大凉国破那日,姜梨正蹲在冷宫后巷捡梨花——这是她每年春日最爱的事,哪怕父皇早已忘了还有个被生母连累禁足的女儿。宫墙外传來战马嘶鸣,她攥着半筐残花起身时,看见掌事姑姑带着一队宫娥闯进来,锦绣宫装在暮色里晃得刺眼:“公主殿下,陛下宣您去宣政殿。”
殿内的烛火映着父皇苍老的脸,案头摆着卷泛黄的和亲诏书,苍狼国单于的印泥红得刺目。她听见长姐躲在母妃身后抽噎,三姊攥着帕子的手在发抖——她们都是受宠的嫡女,唯有她,因生母是罪臣之女,成了这桩“保国联姻”的不二人选。
“梨儿,”父皇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温和,却藏不住眼底的愧疚,“苍狼国要的是大凉公主,你……替朕走这一遭吧。”她望着殿外飘着的梨花,忽然想起七岁那年,生母被打入冷宫前,曾给她别过一朵梨花瓣在发间,说“我家阿梨要像梨花一样,哪怕落进泥里,也要干干净净地开”。
和亲队伍出发那日,长安城飘起了细雪。姜梨隔着轿帘听见百姓的议论:“听说去的是冷宫那位公主,到底是不受宠的,才会被推出去。”她摸了摸腕间的银镯子——是生母用陪嫁的银簪熔的,刻着朵歪歪扭扭的梨花,此刻被雪水浸得发凉,却比父皇赐的鎏金手钏更暖。
行至边境驿站,迎亲的苍狼国使者忽然勒马,指着她身后的车架:“大凉既诚意和亲,为何让侧妃之女冒充公主?”风雪灌进驿站,她看见随嫁的老臣们面面相觑,长姐婚前送她的珠花还别在发间,此刻却成了“庶女身份”的佐证。
“我是大凉公主姜梨。”她掀开披风,露出里衣上绣的梨花——那是生母临终前绣的,针脚粗疏,却每朵都带着力透布帛的倔强,“苍狼国要的是大凉的公主,不是嫡庶之分——我既来了,便是带着大凉的诚意。”
苍狼国王子阿古达木掀帘而入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汉家女子站在风雪里,发间的银镯映着雪光,衣摆上的梨花被风吹得翻飞,像极了他在草原见过的,被狂风吹不折的芨芨草。他忽然想起单于父亲的话:“汉家的嫡女多娇弱,唯有不受宠的,才懂得如何在草原上活下去。”
夜宿帐篷时,姜梨摸着案上的羊皮地图发呆——上面用朱砂标着大凉与苍狼国的边界,是阿古达木特意让人送来的,说“你既来了,便是草原的女主人,该知道哪里的风雪最急”。烛火忽明忽暗,她听见帐外传来他的声音,用生硬的汉话吩咐护卫:“把暖炉往公主帐里挪挪,汉家女子怕冷。”
第二日晨起,帐外忽然多了束风干的芨芨草,草茎上缠着条红绳,坠着枚刻着狼图腾的银饰——是苍狼国男子送心仪女子的“护心符”。姜梨捏着银饰笑了,想起在长安时,从没人会在意她是否怕冷,是否怕黑,唯有眼前这个草原男子,会在她捡梨花时,默默替她挡住迎面而来的风雪,说“梨花好看,却容易被风吹散,以后我替你护着”。
和亲队伍继续向草原深处行进,姜梨望着身后渐渐模糊的长安城墙,忽然觉得掌心的银饰比任何时候都要暖——原来所谓“不受宠”的命运,竟让她在这辽阔的草原上,遇见了个把她的“小喜好”放在心上的人。那些在冷宫里捡梨花的岁月,那些被姐妹嫌弃的目光,此刻都成了落在她生命里的雪,而阿古达木递来的那束芨芨草,却像把火,慢慢烤化了她心上的霜。
当长安的梨花落尽时,草原的芨芨草正开得茂盛。姜梨摸着腕间的银镯与狼图腾银饰,忽然明白:命运把她推上这条联姻路,或许不是惩罚,而是让她在远离皇权的地方,遇见真正把她当作“公主”来疼的人——不是因为她的身份,而是因为她是姜梨,是那个会蹲在地上捡梨花,会对着羊皮地图发呆,会在风雪里挺直脊背说“我是大凉公主”的女子。
而远处的阿古达木望着她的背影,指尖摩挲着腰间的梨花玉佩——那是他偷偷让人用汉家玉刻的,梨花瓣上还留着刀刻的毛边,像极了她说话时偶尔带点倔强的语气。草原的风掀起两人的披风,狼图腾与梨花在阳光下交叠,竟比任何皇家的珠翠都要般配——原来最动人的“联姻”,从来不是朝堂上的算计,而是两个在命运里辗转的灵魂,彼此接住了对方落下的雪,又一起种出了属于他们的,不会被风雪吹散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