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雨中的断奏音符
九月的阳光斜斜地穿过教室窗户,在许穗安的作文本上投下一片斑驳的光影。她停下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抬头看了眼教室前方的时钟——还有十分钟下课。
"许穗安。"班主任李老师的声音突然响起,"帮我把这些作业本拿到办公室。"
许穗安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快步走向讲台。作为语文课代表,这种杂活她已经习以为常。当她抱着一摞作业本转身时,教室门被推开了。
"同学们,这是新来的转学生,陈野。"
站在李老师身边的男生比班里大多数男生都要高半个头,黑色校服穿得一丝不苟,却莫名给人一种松垮的感觉。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镜片后的瞳孔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浅褐色,像是被雨水冲刷过的琥珀。
"你就坐在许穗安旁边吧。"李老师指了指教室后排靠窗的位置。
许穗安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她的同桌位置已经空了整整一年,早就习惯了独来独往的生活。
陈野拎着书包走过来时,带起一阵微弱的空气流动。许穗安闻到一股淡淡的雪松气息,混合着某种说不清的苦涩药味。
"你好,我是许穗安。"她小声说,声音几乎淹没在下课铃声中。
陈野只是点了点头,从书包里取出笔记本。许穗安注意到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右手食指内侧有一道细小的疤痕。
整个上午,陈野没有主动说一句话。课间时,其他同学好奇的目光不断投向他们这个角落,但陈野只是安静地看书,偶尔在笔记本上写下几行字。许穗安偷偷瞥了一眼,那些字迹狂放不羁,像是被某种强烈的情绪驱使着写下的。
下午分发暑假作业时,许穗安负责把作文本发回给大家。当她拿起陈野的作文本时,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转学生的作文只有短短半页,内容是关于陀思妥耶夫斯基《罪与罚》的读后感,满篇都是"痛苦"、"救赎"、"死亡"之类的字眼。语文老师的评语是:"见解独到但过于消极。"
许穗安把本子放在陈野桌上时,他正在看一本英文原版书,封面上印着《The Bell Jar》。他抬头看了她一眼,浅褐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想到会有人主动和他说话。
"你的读后感写得很好。"许穗安鼓起勇气说,"虽然李老师可能不欣赏这种风格。"
陈野的眉毛微微挑起,嘴角扯出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谢谢。"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我以为重点高中的好学生都只会写歌颂生活的作文。"
许穗安感到脸颊发热,不知为何有种被看穿的感觉。她确实经常在正式作文里写些言不由衷的内容。
放学时分,天空突然阴沉下来。许穗安站在教学楼门口,望着如注的雨帘发愁。她今天忘记带伞了。
"麻烦让一让。"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许穗安侧身,看见陈野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望着雨。他没有带伞,却也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焦急或抱怨。
"你要怎么回去?"许穗安脱口而出,随即为自己的唐突感到尴尬。
陈野似乎有些意外她会搭话,沉默了几秒:"等雨小一点。"
许穗安看了看表,已经五点半了。"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她鼓起勇气,从书包里掏出一把折叠伞,"我家住得近,伞给你用吧。"
陈野终于转过头来认真看她。近距离看,他的眼睛在镜片后呈现出一种奇特的颜色,像是阳光透过琥珀的质感。
"那你呢?"
"我可以等雨小一点再走。"许穗安说,把伞递过去,"反正我妈妈今天加班,回去也是一个人。"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她就后悔了。为什么要对一个陌生人透露这些?
陈野接过伞,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的手背,冰凉得不像活人的温度。"一起走吧。"他突然说,"伞够大。"
两人挤在一把伞下,许穗安能感觉到陈野刻意保持着距离,半边肩膀已经被雨水打湿。沉默中,只有雨滴敲打伞面的声音和彼此的呼吸声。
"你住在哪个方向?"许穗安打破沉默。
"青松公寓。"陈野说,"刚搬来不久。"
许穗安惊讶地睁大眼睛:"我也住那个小区,3号楼。"
这次陈野真的露出了一个表情——眉毛微微扬起,嘴角的弧度比之前明显了些。"5号楼。"他说。
尴尬的气氛突然缓和了许多。许穗安注意到陈野的目光不时瞟向她书包上的钥匙扣——一个小小的钢琴家玩偶。
"你喜欢钢琴?"陈野突然问。
许穗安有些惊讶:"啊,这个啊...小时候学过一点,但早就放弃了。这是我妈妈送的生日礼物。"
陈野的表情突然变得复杂,像是被什么刺痛了一般。他左手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裤缝上敲击了几下,那动作精准得像是真的在弹奏某个旋律。
到了小区门口,雨势稍缓。陈野把伞还给许穗安,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
"谢谢。"他又说了一遍,这次声音清晰了些,"明天见,许穗安。"
听到自己的名字从他口中念出,许穗安莫名感到一阵心悸。她看着陈野高瘦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那身影莫名给人一种随时会消散的错觉。
回到家,许穗安发现自己的右手食指上沾了一点蓝色的墨水——那是从陈野的笔记本上蹭到的。她盯着那抹蓝色看了很久,直到它被洗手液彻底冲掉。
窗外,雨还在下,敲打着玻璃,像一首不成调的钢琴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