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穗安盯着手机屏幕上的短信提醒，指尖悬在"删除"键上方犹豫不决。那是陈野三天前发来的最后一条信息：「最近有事，别来天台。」没有解释，没有后续，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捉摸不透。
"安安！"林小满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你发什么呆呢？王教授在问你选哪首曲子参加校庆。"
音乐教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许穗安身上。她这才发现陈野的座位依然空着——这已经是他本周第三次缺席音乐课了。
"我..."许穗安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右手手腕上的疤痕，"我想选肖邦的《雨滴前奏曲》。"
王教授惊讶地挑了挑眉："那首曲子难度不小，你确定吗？"
"我会帮她。"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教室后门传来。陈野站在那里，脸色苍白得吓人，左手腕上缠着崭新的绷带。他的校服外套湿了一大片，头发还在滴水——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
许穗安的心猛地揪紧了。陈野走路时微微跛脚，像是受了什么伤。但他依然挺直腰板走到钢琴前，在许穗安身边坐下。
"手。"他低声说，声音沙哑得像是很久没说话。
许穗安迟疑地把手放在琴键上。陈野的手悬在她的手上方，引导她按下第一个音符。他的指尖冰凉，带着雨水的气息。
"跟着我。"他说。
他们的手在黑白琴键上起舞，陈野的左手时不时轻触许穗安的右手，纠正她的姿势。当弹到曲中那段著名的重复降A音时，许穗安的手开始发抖——那声音太像三年前比赛现场，评委敲桌打断她演奏的声音。
"别停。"陈野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听我说，那不是错误，只是另一种可能。"
他的左手突然覆盖住许穗安的右手，带着她完整地弹完了那段旋律。许穗安惊讶地发现，在陈野的引导下，那些曾经令她恐惧的音符竟然变得如此流畅。
教室里响起掌声。王教授看起来相当满意："很好，就定这首了。陈野，你的钢琴水平完全可以担任主奏，为什么只愿意伴奏？"
陈野的表情瞬间结冰。"我不参加演出。"他生硬地说，然后转向许穗安，"午休天台见。"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教室，留下许穗安一个人面对同学们探究的目光。
***
午休时分，雨下得更大了。许穗安撑着伞站在天台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铁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钢琴声——是《雨滴前奏曲》，但弹得支离破碎，充满愤怒。
她轻轻推开门。陈野坐在天台角落的旧钢琴前——那是学校废弃的练习琴，常年风吹雨淋，早就走音得厉害。但此刻，陈野正疯狂地敲击着琴键，仿佛在与什么看不见的敌人搏斗。他的左手绷带已经散开，露出底下纵横交错的伤痕。
许穗安倒吸一口冷气。琴声戛然而止。
"出去。"陈野头也不回地说。
雨点打在生锈的钢琴铁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许穗安没有动。
"我说了出去！"陈野猛地转身，眼睛里燃烧着许穗安从未见过的怒火。他的左手腕鲜血淋漓，雨水混合着血水在琴键上蜿蜒流淌。
许穗安的心脏狂跳，但她没有退缩。她慢慢走近，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你受伤了。"她轻声说，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
陈野的胸膛剧烈起伏，像是刚跑完一场马拉松。当许穗安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手腕时，他整个人颤抖了一下，但没有挣脱。
"为什么？"许穗安一边擦拭血迹一边问，声音轻得像羽毛。
陈野沉默了很久。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琴键上溅起小小的水花。"今天是他的忌日。"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我父亲。"
许穗安的手顿住了。她抬头看向陈野，发现他的眼眶发红，但并没有眼泪——仿佛连哭泣的能力都被剥夺了。
"七年前的今天，他开车送我去参加钢琴比赛。"陈野盯着自己伤痕累累的手腕，"一辆卡车闯红灯。他当场死亡，我只有轻伤。"
许穗安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心痛。她想起自己右手腕上的疤痕——那是她因为一次比赛失利而自暴自弃的证明。但与陈野的伤痕相比，她的痛苦显得如此幼稚。
"所以你不弹琴了？"
陈野的嘴角扭曲成一个苦涩的微笑："我试过。但每次坐在钢琴前，我只能听见刹车声和玻璃碎裂的声音。"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些？只是为了让那种声音停下来。"
雨越下越大，钢琴上的血迹已经被完全冲刷干净。许穗安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轻轻握住陈野的手。令她惊讶的是，陈野回握了，力道大得几乎让她疼痛。
"校庆演出，"他突然说，"我会和你一起上台。"
许穗安睁大眼睛："但你刚才说..."
"我改主意了。"陈野松开她的手，站起身，"不过有个条件——你必须学会整首曲子，不只是你那部分。"
许穗安点点头，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还有，"陈野补充道，声音柔和了些，"明天继续带便当。你妈妈的玉子烧...很好吃。"
许穗安破涕为笑。她知道这是个蹩脚的谎言，但此刻她愿意相信它。
***
校庆前一周，许穗安在音乐教室练习到很晚。陈野因为母亲突然生病提前回家了，留下她一个人反复练习那段总是弹错的段落。
"指法不对。"
一个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许穗安吓得差点从琴凳上跳起来——是王教授，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
"抱歉，吓到你了。"王教授和蔼地笑笑，"陈野那小子呢？又逃课？"
许穗安摇摇头："他妈妈生病了。"
王教授叹了口气，在许穗安身边坐下："你知道吗，七年前，陈野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学生。"他的手指轻轻抚过琴键，"那场车祸...毁掉的不只是一个父亲的生命。"
许穗安屏住呼吸："您认识他？"
"我是他第一个钢琴老师。"王教授的眼神变得遥远，"车祸后，他拒绝碰任何钢琴。直到上个月，我在走廊听见他弹《革命练习曲》——愤怒，但依然完美。"他转向许穗安，"然后你出现了。"
许穗安的心跳加速了："我...我不明白。"
"七年来，你是第一个让他愿意重新弹琴的人。"王教授意味深长地说，"校庆演出，或许是个新的开始。"
就在这时，音乐教室的门被猛地推开。陈野站在门口，脸色苍白，手里拿着一把滴水的伞。他的目光在王教授和许穗安之间来回扫视，表情突然变得警惕。
"你们在聊什么？"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王教授站起身："只是给许穗安一些指导。"他走向门口，在和陈野擦肩而过时低声说了什么，许穗安只捕捉到"天赋"和"不能逃避"几个词。
陈野的表情变得异常复杂。等王教授离开后，他走到钢琴前，盯着琴键看了很久。
"我妈妈没事了。"他突然说，"只是普通感冒。"
许穗安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雨滴敲打窗户的声音。
"继续练习吧。"陈野最终说道，在她身边坐下，"从第36小节开始，你的节奏还是不对。"
他的手指落在琴键上，这一次，弹奏的是温柔而忧伤的旋律。许穗安认出来了——那是陈野自己创作的《雨》，他们第一次在天台相遇时他弹的那首。
窗外，雨渐渐小了。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钢琴的黑白键上，也照在陈野伤痕累累的左手上。许穗安突然有种冲动，想握住那只手，告诉它不必再独自承受那么多痛苦。
但她没有。她只是把自己的手放在琴键上，跟着陈野的节奏，一起弹完了那首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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