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风带着初春的躁动，掀起了图书馆窗边的米色窗帘。许穗安把一缕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继续翻阅面前的旧报纸合订本。她本该在准备下周的月考，但自从寒假在陈野家看到那张钢琴比赛海报后，一个念头就在她心里挥之不去。
"《全国青少年钢琴大赛惊现天才少年》..."她小声念着，指尖在一则七年前的新闻标题上停住。报纸已经泛黄，但照片上那个站在领奖台上的小男孩依然清晰可辨——黑色小西装，微扬的下巴，还有那双标志性的琥珀色眼睛。即使只有十岁，许穗安也能一眼认出那是陈野。
"因父亲突发意外，夺冠热门陈野选手遗憾退赛..."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胸口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压住。报道旁边附了一张场外照片：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蹲下身，正在为小男孩整理领结，两人相视而笑的瞬间被永远定格。
许穗安轻轻抚摸那张照片。那个男人——陈野的父亲——有着和陈野一样好看的下颌线，只是笑容更加舒展，没有陈野那种习惯性的紧绷感。
"原来你在这里。"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许穗安手忙脚乱地合上报纸，但为时已晚。陈野站在桌前，目光已经落在她手中的旧报纸上。他的表情瞬间凝固。
"我..."许穗安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解释。
出乎意料的是，陈野并没有发怒。他慢慢在她对面坐下，伸手轻轻抚平报纸的折角。"那时候我十岁。"他的声音出奇地平静，"决赛前一天，我爸带我去踩点。他说比赛结束后要带我去吃全城最好的牛排。"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报纸上，照亮了那对父子的笑脸。许穗安注意到陈野的指尖在微微颤抖。
"第二天，我们迟到了。"陈野继续说，眼睛盯着照片，"因为我在酒店练琴时弹错了一个音，坚持要重来。我爸说没关系，评委不会注意到..."他的声音突然哽住，左手无意识地握成拳头，指节泛白。
许穗安轻轻覆上他的手。"对不起，我不该..."
"王教授找过我了。"陈野突然转换话题，"全国青少年钢琴大赛下周开始报名。"
许穗安屏住呼吸。自从校庆演出成功后，音乐界的几位教授都对陈野表现出极大兴趣，王教授更是多次劝他重拾专业道路。
"你要参加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陈野抽回手，从书包里掏出一叠乐谱："看看这个。"
许穗安翻开乐谱，惊讶地发现这是一首完整的原创钢琴曲，标题是《穗安》。谱面干净工整，每个音符都像是被精心雕琢过。
"你什么时候..."
"寒假写的。"陈野的声音很轻，"第一次尝试作曲，很粗糙。"
许穗安仔细阅读着乐谱。这首曲子开头轻柔如细雨，中段变得激昂澎湃，最后又回归平静，像是一个完整的故事。她无法想象这是陈野的"第一次尝试"——即使是外行也能看出其中的天赋。
"这太美了。"她由衷地赞叹，"你应该让王教授听听。"
陈野摇摇头："还不够好。"他顿了顿，"而且...我还没准备好面对正式比赛。"
许穗安想说些什么，但图书管理员的声音打断了他们："同学们注意，图书馆要闭馆了。"
收拾书包时，陈野突然问道："周日有空吗？"
许穗安点点头。
"来我家。"陈野说，"我想弹给你听...完整的《穗安》。"
他的声音很轻，但许穗安从中听出了一丝久违的期待。她突然意识到，这是陈野第一次主动邀请她去他家。
***
周日下午，许穗安站在陈野家门前，手里拿着一盒刚烤的曲奇饼。开门的陈野看起来比平时精神许多，头发微微湿润，像是刚洗过澡。
"我妈去医院复查了。"他接过曲奇饼，"今天只有我们。"
许穗安跟着他走进客厅，惊讶地发现那架一直盖着防尘布的立式钢琴今天完全露了出来，琴盖打开，琴键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你..."
"校庆后开始的。"陈野轻轻抚过琴键，"每天十分钟，慢慢增加。"
他在琴凳上坐下，示意许穗安坐在旁边。"别期待太高。"他警告道，但眼睛里闪烁着许穗安从未见过的光彩。
当陈野的手指落在琴键上的瞬间，许穗安屏住了呼吸。《穗安》的旋律在狭小的客厅里流淌开来，比许穗安在乐谱上看到的还要动人百倍。陈野弹琴时的样子与平日判若两人——整个人仿佛被音乐点亮，那些习惯性的阴郁和紧绷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神圣的专注。
曲子进行到中段时，陈野突然停了下来。"还是弹不好这段。"他皱眉道，"总是少点什么..."
许穗安鼓起勇气，把手指放在高音区的几个键上："是不是这几个音？我看谱子时觉得这里可能需要一点亮色..."
陈野惊讶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尝试着加入她建议的音符。旋律立刻变得完整起来，像是拼图的最后一块终于归位。
"就是这样！"他的眼睛亮了起来，"你怎么知道的？"
许穗安耸耸肩："可能听你弹琴听多了，有点感觉。"
陈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弹奏。这一次，当曲子来到那个段落时，他主动为许穗安腾出位置。许穗安小心翼翼地按下那几个音符，与陈野的旋律完美融合。
一曲终了，两人都沉浸在那种奇妙的和谐中。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钢琴漆面上投下一道金色的光带。
"许穗安。"陈野突然严肃地叫她的全名，"我想试试。"
"试试什么？"
"那个比赛。"陈野的声音很轻，但异常坚定，"但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许穗安点点头，心跳加速。
"陪我去报名。"陈野说，"就明天。"
许穗安惊讶地睁大眼睛。她原以为要说服陈野参赛需要更多时间，没想到他主动提出了这个要求。
"当然！"她几乎要跳起来，"王教授一定会——"
"不告诉王教授。"陈野打断她，"就我们两个。如果...如果我没通过初选，没必要让任何人知道。"
许穗安想反驳，但看到陈野紧绷的下颌线，她决定尊重他的选择。"好，就我们两个。"
陈野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琴键。"还有..."他犹豫了一下，"比赛曲目，我想用《穗安》。"
"原创曲？可以吗？"
"青年创作组别。"陈野解释道，"我一直...想用这种方式纪念一些事情。"
他没有明说纪念什么，但许穗安知道——那首曲子里有雨声，有初遇，有伤痛，也有希望。那是陈野用音乐写成的日记。
离开时，陈野送她到电梯口。在电梯门即将关闭的瞬间，他突然伸手拦住："许穗安。"
"嗯？"
"谢谢你。"他的声音几乎被电梯的机械声淹没，"为了所有事。"
电梯门关上了，但陈野那双在阳光下近乎透明的琥珀色眼睛，却深深印在许穗安的脑海中。她突然意识到，从初遇那天起，她就一直在等待这一刻——等待陈野重新找回那个被悲伤掩埋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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