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雨来得突然。许穗安站在音乐厅门口,焦急地查看手机——距离陈野的比赛还有半小时,他却迟迟未现身。屏幕上最后一条信息停留在昨天深夜:「曲子还需要修改,明天见。」
"陈野,接电话啊..."许穗安第三次拨通电话,依然转入语音信箱。雨越下越大,她的裤脚已经湿透。
音乐厅内传来工作人员的声音:"青年创作组选手请到后台集合,初选五分钟后开始。"
许穗安咬了咬嘴唇,冲进雨中。青松公寓的电梯今天检修,她一口气跑上三楼,气喘吁吁地敲响302室的门。
"陈野!比赛要开始了!"
没有回应。
她掏出手机,正准备给陈野母亲打电话,门却突然开了一条缝——没锁。许穗安小心翼翼地推开门:"陈野?我进来了..."
公寓里一片漆黑,窗帘紧闭,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酒精味。许穗安摸索着打开灯,眼前的景象让她心脏骤停——陈野蜷缩在钢琴旁的地板上,身边倒着几个空酒瓶,右手还紧攥着一支钢笔,墨水在木地板上洇开一片刺目的蓝。
"陈野!"她冲过去跪在他身边,被浓烈的酒气熏得皱眉。陈野脸色惨白,额头上布满冷汗,左手腕上的绷带渗出血迹。钢琴上散落着被涂改得面目全非的乐谱,《穗安》的标题被粗暴地划掉,旁边写着"垃圾"、"不值得"等字眼。
"走开..."陈野虚弱地推开她,声音嘶哑,"别管我。"
许穗安强行把他扶到沙发上,找来毛巾擦拭他手腕上的血迹。伤口不深,但纵横交错,像是一首绝望的无声乐章。
"比赛..."陈野突然笑起来,那笑声比哭声还难听,"我连一首完整的曲子都写不出来,凭什么去比赛?"
许穗安拿起地上的乐谱碎片,勉强拼凑出几段旋律——那是《穗安》的变奏,比原版更加复杂深沉,却在最后几小节戛然而止,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
"这里很美啊。"她轻声说,指着一段过渡旋律。
"美有什么用?"陈野猛地坐直身体,眼睛布满血丝,"完不成就是废品!就像我一样,永远差最后一步..."他的声音突然哽咽,"那天如果不是我坚持重弹那个该死的段落,我爸就不会..."
许穗安终于明白了症结所在。她轻轻握住陈野颤抖的手:"那不是你的错。"
"你什么都不懂!"陈野突然暴怒,甩开她的手站起来,"你们这些正常人,怎么会明白..."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身体晃了晃,扶住钢琴才没有倒下。
许穗安这才注意到钢琴上放着一个相框——是那张她曾在图书馆旧报纸上看到的照片,陈野和父亲的合影。相框前摆着一枚已经氧化变暗的手术刀造型领针。
"七年了..."陈野的声音突然平静得可怕,"我试过无数次,没有一次能完整弹完一首曲子。每次到最后,我只能听见刹车声和玻璃碎裂的声音。"他指着自己左腕的伤痕,"只有这个能让我安静下来。"
窗外的雨声渐大,敲打着玻璃,像是某种无言的控诉。许穗安站在钢琴前,突然做了一个连她自己都没想到的举动——她掀开琴盖,弹起了《穗安》的开头几个小节。
琴声让陈野猛地抬头。
"我不会弹钢琴。"许穗安的手指笨拙地寻找着音符,"但我知道,这首曲子值得被完成。"
她弹得磕磕绊绊,错误百出,却固执地继续着。当来到陈野卡住的那个段落时,她停下来:"这里该是什么?"
陈野像看疯子一样看着她:"你..."
"告诉我,陈野。"许穗安坚持道,"这里应该是什么?"
长久的沉默后,陈野慢慢走到钢琴前。他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微微发抖。"是...是这样..."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音符一个接一个地蹦出来,像是一个结巴的人终于说出完整的句子。许穗安静静地退到一旁,看着陈野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世界里。他时而停顿,时而修改,但不再像之前那样愤怒地划掉整段乐谱。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窗外的雨恰好停了。一束阳光穿透云层,照在钢琴的黑白键上。
"我们错过了初选。"陈野突然说。
许穗安摇摇头:"还有复活赛,下午三点。"
陈野抬起头,阳光在他的眼睛里折射出琥珀色的光芒:"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许穗安没有立即回答。她拿起那枚手术刀领针,轻轻别在自己的衣领上:"因为我相信《穗安》这首曲子。"她顿了顿,"也相信创作它的人。"
陈野的喉结动了动,眼睛里闪过一丝许穗安读不懂的情绪。他慢慢站起身,走向浴室:"给我半小时。"
当陈野再次出现时,已经换上了整洁的白衬衫和黑色西装裤,左手腕缠着崭新的绷带,头发还滴着水。他看起来疲惫但清醒,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文件袋。
"报名材料。"他简短地解释,"走吧。"
电梯里,陈野突然开口:"那首曲子...最后一段,我改了。"
许穗安好奇地看着他。
"加了一段双钢琴编排。"陈野的声音很轻,"如果你...愿意的话。"
许穗安睁大眼睛:"我可不会弹那么复杂的..."
"你只需要弹几个音。"陈野打断她,"就像今天做的那样。"他顿了顿,"那首曲子...本来就有你的部分。"
许穗安感到心脏漏跳了一拍。就在这时,电梯到达一楼,陈野大步走向雨后的阳光中。他的背影挺得笔直,像是终于卸下了某个沉重的包袱。
许穗安小跑着跟上,衣领上的手术刀领针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不知道下午的复活赛会有什么结果,但此刻,这似乎已经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陈野终于完成了那首七年未竟的乐章——而她的名字,将永远成为那首曲子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