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后的春天，许穗安站在城市音乐厅的舞台上，聚光灯打在她深蓝色的礼服上。台下座无虚席，无数双眼睛期待地望着她——这位新锐作家刚刚获得了文学界最具潜力的新人奖。
"最后，我想朗读一段新书中的节选。"许穗安翻开那本《左手和弦》，扉页上印着一行小字："给那个教会我听雨的人。"
她的声音在安静的场馆里清晰回荡：
"有些人的出现就像一段未完成的乐章，在你生命最平淡的时刻突然闯入，留下几个不和谐音后又匆匆离去。多年后你才明白，正是那些破碎的音符，组成了你最动人的旋律..."
朗读结束时，掌声如潮水般涌来。许穗安鞠躬致谢，目光不自觉地瞥向观众席左侧的角落——那个位置空着，就像过去四年里的每一次公开活动一样。
签售环节持续到晚上九点。当最后一位读者离开后，许穗安疲惫地揉了揉手腕。工作人员递来一个精致的礼盒："刚才有位先生留下的，说您看了就会明白。"
礼盒里是一张黑胶唱片，封面上手写着《穗安：完整版》。没有署名，但许穗安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字迹——笔画锋利，每个字母"Y"的结尾都会微微上扬，像是一个未完成的微笑。
她的手微微发抖。四年了，这是陈野第一次主动联系她。自从那个雨夜后，他就像人间蒸发一样，只留下那首在钢琴比赛中获得金奖的《穗安》，和一笔神秘汇入她账户的版权费。
"那位先生..."许穗安急切地问，"他长什么样子？"
"戴着口罩看不清，但个子很高，左手腕好像有纹身。"工作人员回忆道，"他说您知道在哪里能找到他。"
许穗安冲出音乐厅，四月的夜风带着樱花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一个地址——青松公寓5号楼。那是她四年来无数次经过却从未敢进入的地方。
电梯依旧贴着各种小广告，302室的门牌却焕然一新。许穗安深吸一口气，按响门铃。
门开了，但站在门口的是一位陌生中年女性。
"请问...陈野住这里吗？"许穗安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
女人摇摇头："我是去年才搬来的。不过..."她转身从玄关柜子上拿出一个信封，"前房主留了这个，说如果有个戴钢琴钥匙扣的女孩来找他，就交给她。"
许穗安的手指紧紧攥住那个钥匙扣——四年来她一直随身携带着陈野送她的这个小小信物。
信封里只有一张纸条和一个新地址：城西疗养院701室。
***
疗养院坐落在城郊的山坡上，四周开满了樱花。701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钢琴声——是《穗安》的旋律，但弹得虚弱无力，经常在中途停顿。
许穗安轻轻推开门。窗前放着一架电子钢琴，一个瘦削的背影正试图弹奏那段熟悉的旋律。听到门响，那人转过身来——
"陈野？"许穗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面前的青年与她记忆中的陈野判若两人——苍白的皮肤近乎透明，左腕上的伤痕被一个音乐符号纹身覆盖，曾经明亮的琥珀色眼睛如今深陷在眼窝里，只有那个微微上扬的嘴角还能看出当年的影子。
"你来了。"陈野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我算着时间，新书发布会应该结束了。"
许穗安站在原地，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四年的寻找，无数个夜晚的思念，此刻全部堵在喉咙里，化作一声哽咽："为什么...不告而别？"
陈野示意她坐下，动作缓慢得像个老人。"医生说我最多还有三个月。"他平静地说，仿佛在讨论天气，"四年前确诊的，先天性心肌病。我爸也是因为这个走的，只是没人知道。"
许穗安的世界在那一刻静止了。窗外的樱花无声飘落，一片粉色的花瓣粘在玻璃上，像是一个不合时宜的装饰。
"酒吧打工是假的，母亲生病也是假的。"陈野苦笑，"我只是...不想让你看着我一点点死去。"
他指了指床头柜上的相框——照片里年轻的陈父站在手术台前，胸前别着那枚手术刀领针。"我爸一生救了那么多人，却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我。真是讽刺。"
许穗安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这四年...你去哪了？"
"瑞士，然后是日本。"陈野轻轻咳嗽几声，"最好的医生，最贵的治疗，可惜..."他耸耸肩，"《穗安》的版权费够我撑到现在，还剩下一些，我成立了一个基金，帮助那些没钱学音乐的孩子。"
他从枕头下拿出一沓纸："这是给你的。我这些年写的所有曲子，包括《穗安》的完整版。"他的手指抚过那些乐谱，像是在抚摸某种珍宝，"你可以出版它们，或者...烧掉也行。"
许穗安接过乐谱，最上面一页写着《给穗安的安魂曲》。她的眼泪终于落下来，砸在纸上晕开一片水痕。
"别哭。"陈野想伸手擦去她的泪水，却因为一阵突发的咳嗽而弯下腰。许穗安这才注意到床边的心电监护仪上，那些跳动的数字比正常人慢了许多。
"弹给我听吧。"许穗安突然说，"《穗安》的完整版。"
陈野摇摇头："我现在弹不动了。但..."他指向房间角落里的录音机，"黑胶唱片里有我上个月录的版本。"
录音机转动起来，熟悉的旋律在房间里流淌。与比赛版本不同，这首《穗安》更加深沉丰富，像是融入了四年来所有的思念与痛苦。陈野闭着眼睛靠在枕头上，手指在空气中轻轻跟随节奏舞动。
当曲子进行到中段时，他突然睁开眼睛："这里，我留了你的部分。"
许穗安走到电子钢琴前坐下。四年没碰钢琴，她的手指有些僵硬，但当那段熟悉的旋律响起时，肌肉记忆接管了一切。她的音符与录音中的钢琴声完美融合，就像四年前他们在那个狭小的客厅里一样。
一曲终了，房间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陈野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是回到了十八岁那年。
"许穗安。"他轻声唤她的全名，"能再见到你，真好。"
窗外的樱花纷纷扬扬，像是下了一场粉色的雪。许穗安握住陈野的手——那曾经在琴键上飞舞的手指，如今瘦得能摸到每一根骨头。她想起四年前那个雨夜，想起陈野塞给她的乐谱，想起无数次在梦中听到的钢琴声。
有些乐章注定无法完成，但每一个音符都值得被铭记。
"我哪里都不去。"许穗安说，声音坚定，"这次，换我等你。"
陈野微微一笑，闭上眼睛。心电监护仪上的数字缓慢跳动，与窗外飘落的樱花保持着某种奇妙的同步。录音机里的钢琴声再次响起，这次是一首全新的曲子，温柔得像一个永不说再见的拥抱。
在樱花与琴声交织的春日里，时间仿佛静止了。许穗安紧握着陈野的手，知道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二重奏——一个关于相遇、离别与永恒的音乐故事，写在五线谱上的情书，名为《穗安》的爱的证明。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