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野第一次划伤自己的左手腕，是在父亲葬礼后的第三天。

十四岁的少年站在浴室镜子前，手术刀片抵在苍白的手腕上。镜子里的他双眼凹陷，嘴唇干裂，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父亲生前常用的剃须水气味还弥漫在空气中，柠檬与雪松的混合香气，现在闻起来却像是一种残忍的讽刺。

"你的手指天生就该弹钢琴。"父亲帮他调整琴凳高度的画面突然闪回，"就像我拿手术刀一样稳。"

刀片刺入皮肤的瞬间，陈野以为会很痛。但出乎意料，那感觉更像是释放——仿佛有什么东西终于找到了出口。鲜血顺着洗手台流向下水口，形成一条细细的红线。奇怪的是，随着血液流失，脑海中尖锐的刹车声和玻璃碎裂声竟然渐渐变弱了。

"陈野？妈妈煮了粥..."门外传来母亲虚弱的声音。

陈野迅速用毛巾按住伤口："马上来。"

那天晚上，他久违地睡了一个整觉，没有梦见扭曲的金属和刺眼的车灯。

***

第二次是在钢琴考级失败后。

十六岁的陈野已经转学到第三所高中。新学校的音乐老师不知他的过往，硬推他参加钢琴八级考试。

"你的技巧足够，"老师困惑地翻看他的评分表，"为什么即兴创作部分交了白卷？"

陈野沉默地攥着左手腕。那里有一道已经愈合的疤痕，藏在黑色护腕下面。他没法解释，当坐在考场的三角钢琴前，他的耳边只有父亲临终前的喘息声，和救护车刺耳的鸣笛。

那天回家后，他锁上浴室门，在旧伤旁边添了一道新的红线。血液滴落在瓷砖上的声音，意外地像某个降E大调的和弦。

***

第三次是因为许穗安。

那是在校庆演出前的深夜，陈野独自留在音乐教室加练。月光透过落地窗洒在琴键上，他的手指机械地重复着《雨滴前奏曲》中最难的段落。

突然，教室门被推开。许穗安抱着语文作业本站在门口，头发因为熬夜而微微蓬乱，眼镜滑到了鼻尖。

"我...我忘了拿东西。"她结结巴巴地解释，目光却落在陈野鲜血淋漓的左手上。

陈野下意识用右手捂住伤口："不是你想的那样..."

许穗安放下作业本，径直走向钢琴。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印着卡通图案的创可贴。

"这种防水。"她撕开包装纸的声音在寂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明天演出不会弄脏白衬衫。"

陈野怔怔地看着她笨拙地为自己贴创可贴。许穗安的手指温暖而柔软，与钢琴的冰冷截然不同。当她的指尖无意中碰到他的脉搏时，陈野感到心脏漏跳了一拍。

"为什么是左手？"许穗安突然问。

陈野沉默了很久。月光在许穗安的睫毛上投下细小的阴影，让她看起来像某种易碎的艺术品。

"因为右手要弹琴。"最终他这样回答。

许穗安抬起头，目光澄澈得让陈野无处可藏："那以后别划左手了。"她轻声说，"我还想听你弹更多曲子。"

那一刻，陈野第一次感到，或许有些声音比刹车声更值得聆听。

***

最后一次是在瑞士的医院里。

二十三岁的陈野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阿尔卑斯山的雪峰。医生刚刚告诉他，最新的治疗方案效果不佳，他的心脏正在不可逆转地衰竭。

床头柜上放着许穗安的新书《左手和弦》，扉页上有她亲笔写的赠言："给世界上最好的钢琴老师。"

陈野拿起水果刀，刀锋在阳光下闪着冷光。他的左手腕已经布满淡白色的旧伤，像一串歪歪扭扭的休止符。

刀尖抵上皮肤的瞬间，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许穗安发来的语音消息，背景音嘈杂，似乎是在某个校园活动现场。

"今天有个学生弹了《穗安》，弹得乱七八糟的。"她的笑声通过听筒传来，清亮得像山间的溪流，"我气得要命，说你这水平简直侮辱原作者。结果那孩子说..."

陈野的刀掉在了地上。

他慢慢蜷缩起来，把手机贴在耳边，仿佛这样就能离那个声音更近一些。窗外的雪峰被夕阳染成粉红色，像极了那年校园里飘落的樱花。

病床旁的抽屉里，躺着一封已经写好的信。信纸最上方写着"给穗安"，正文却只有短短一行：

"请原谅我用这种方式，让你成为我生命中最后一个音符。"

左手腕上的休止符